闻珏推开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家族体面与束缚的家门时，意外地发现室内一片寂静。
预想中父亲的虚伪的关心或是母亲带着表演性质的关怀都没有出现，只有玄关温暖的射灯亮着，映着空旷的客厅。
陆卓从里面的书房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熨帖的衬衫，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在看到闻珏时，迅速转化为温和的笑意。
“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嗯。”闻珏应了一声，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带着询问。
陆卓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一瞥的含义，平静地解释道：“父亲也出国了，临时有个紧急项目需要他亲自处理。”
闻珏闻言，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挑。
父亲那个级别的“紧急项目”，通常意味着巨大的利益或棘手的麻烦，但绝不会是临时起意。
他看着陆卓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这位大哥，从到大都是家族里最“懂事”、最“循规蹈矩”的典范，是父母眼中完美的继承人。
可现在……
“你做的？”闻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陆卓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闻珏，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默认：“他最近过于闲适了，总得让他老人家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别总盯着辈的好。”
这话得冠冕堂皇，但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含义。
闻珏接过水杯，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更清晰了些。
陆卓见他面色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如果你不想待在家里，可以去爷爷那边住会，或者我明去给你重新收拾一套公寓出来。”
陆卓考虑得很周全，给了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选择。
但闻珏摇了摇头。
太麻烦了，逃不掉的事终究逃不掉的。
“不用了。”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卓，“但我想知道你的下一步计划。”
陆卓看着弟弟眼中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冷静和决断，心中百感交集。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该让父亲休息休息了。”
翌日，阳光正好。
闻珏并未被昨夜与陆卓那场暗流涌动的谈话所困扰，他素来心志坚定，决定聊事便不会轻易摇摆。
只是，他是真的有些想念爷爷了。
爷爷住在城西一个带着院的旧式洋房里听是他和奶奶的定情信物，还真是有钱见识多，定情信物都是一套房一套房送的。
那里时光流逝的速度似乎都比别处慢上几分。
此刻，他正走在通往城西老宅的林荫道上，手里拎着一盒刚刚出炉、还带着温热气息的桂花糕——这是爷爷最爱吃的那家老字号。
闻珏刚推开那扇熟悉的、爬满了常春藤的铁艺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争执声。
“臭棋篓子！你这步耍赖！我明明刚才就要将军了！”这是爷爷的声音，洪亮得像敲锣。
“放屁！老陆头你老眼昏花了吧？我的马一直在这儿守着！是你自己没看见！”另一个同样不遑多让的苍老声音立刻顶了回去。
闻珏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放轻脚步走进去。
只见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爷爷正和他的老棋友——姓周，闻珏叫他周爷爷——面对面坐在石桌两边，对着棋盘吹胡子瞪眼。
石桌上除了棋盘，还摆着紫砂壶和几个茶杯，旁边散落着几块核桃酥的碎屑。
两个老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注意到闻珏的到来。
闻珏也不作声，悄无声息地走到爷爷身后，目光落在棋盘上。
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
爷爷确实快赢了，周爷爷刚才那步棋，确实有耍赖的嫌疑，把原本不在那个位置的马硬挪了过来。
周爷爷还在据理力争，手指头把棋盘戳得砰砰响：“你看看！我的马是不是一直在这儿？”
爷爷气得直拍大腿：“你个老周头，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珏！你快来评评理！”
喊完他才一愣，和周爷爷同时转过头。
“哟！珏来啦！”周爷爷瞬间忘了棋局，脸上笑开了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宝贝。
爷爷更是惊喜，立刻把棋局抛到脑后，站起身拉着闻珏的手上下打量：“回来了！快让爷爷看看，瘦了没？听你跑到山里去了？好不好玩？”
他点零头：“嗯，回来了。爷爷，周爷爷。”
然后，他目光转向棋盘，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击必杀的效果：“周爷爷，您的那匹马，上一步在河界另一边吃了个卒。”
周爷爷：“……”
爷爷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动地的大笑，用力拍着周爷爷的肩膀：“哈哈哈！老周头！听见没！证据确凿！人证在此！还想赖账！”
周爷爷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我……我那是考验考验珏的眼力！不错不错，观察力敏锐，像你爷爷年轻时！”
他试图强行挽尊，手忙脚乱地把棋盘弄乱，“不下了不下了，这局算你赢！珏来了，咱们话！”
爷爷得意得像打了个大胜仗，拉着闻珏坐下，忙不迭地给他倒茶，拿核桃酥：“快尝尝，你周爷爷带来的，味道还校”
周爷爷也凑过来，好奇地问：“珏，山里真那么好玩？有没有碰到大野猪？我年轻那会儿下乡……”
还没等闻珏回答，陆爷爷又瞥见闻珏手里的糕点盒，眼睛更亮了。
“是陈记的桂花糕！还是我孙子惦记我！” 他得意地朝周爷爷扬了扬下巴。
周爷爷立刻“嫌弃”地摆手：“去去去，显摆什么！还不是人家珏乖。好久没吃了，那家老难排了，珏以后不用给陆老头带这么好的东西。”
着就动手去拆糕点盒子。
陆老爷子一把抢过糕点盒护在怀里，像个护食的孩子：“滚滚滚，你就是嫉妒我孙子比你孙子好！珏，别听他瞎，来来，坐，跟爷爷，最近都干嘛了？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老人家的问题直接又充满期待。
“我看你和那两个姑娘相处挺好的……”
“爷爷，没有的事。周爷爷也快坐，尝尝，他家虽然没什么加糖，但是你们也少吃点。”
他扶着爷爷坐下，打开糕点盒，桂花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也没有碰到大野猪，现在野猪都成保护动物了，不容易遇见了周爷爷。”
周爷爷见没大野猪也没多失落，继续好奇地问：“那你们有啥好玩的啊？”
闻珏将在绵亘村各种趣事，比如李霄昀认错菜、大家一起抢收花生，还有背篓专线和“爱心卖菜券”简单了。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描述起那些鲜活的人和事时，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两个老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好笑处，陆老爷子拍着大腿直乐，周爷爷也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城里娃娃分不清韭菜麦苗！正常正常！”陆老爷子很是“理解”地点头，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
周爷爷则对岳铮感兴趣：“哟，这伙子力气大又靠谱，像我们当年！”
“嘿，老陆头，我们什么时候也去那个背篓专线坐坐，体验体验，买买菜啊？”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院子里茶香、糕点香弥漫，伴着老人爽朗的笑声和他们故事的分享声。
“你不知道我们那会啊，连轻轨都没有，现在好啦，去哪都方便。”
“你不知道你爷爷当初第一次坐飞机，给他吓得哦。”
“老周头，你好意思我！那时候是谁外出找不到厕所，还不敢问人！非怼着我去问！”
……
闻珏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被爷爷强行塞一块桂花糕，或者被周爷爷拉着评理。
离开时，陆老爷子还偷偷往他口袋里塞了个大红苹果，声：“拿着，路上吃。别学你哥，整绷着个脸，没劲！不想待了就来爷爷这，爷爷还是养得起你这娃子的。”
“知道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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