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初冬,薄雾笼罩着紫禁城的红墙黄瓦。1915年的中国,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袁世凯的总统府内,一场关于国体的大辩论正在酝酿。
杨度这几日颇为得意,他那篇《君宪救国论》刚刚呈递上去,就获得了袁世凯的赞赏。作为筹安会的领头人,他坚信只有君主立宪才能救中国。走在长安街上,杨度甚至已经想象着自己成为新朝宰相的风光。
“卓如啊卓如,这次看你还有什么话。”杨度喃喃自语,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友梁启超。两人早年都主张君主立宪,如今却可能因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
与此同时,津租界的一栋西式洋楼里,梁启超正伏案疾书。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茶也凉了多时。他看着报纸上杨度的言论,眉头越皱越紧。
“皙子啊皙子,你怎么如此糊涂!”梁启超放下笔,长叹一声。他深知杨度才华横溢,但也知其热衷功名,易被权势所惑。
一、筹安会里的密谋
北京石驸马大街的一处深宅大院里,筹安会正在秘密集会。杨度坐在主位,神情激昂。
“诸君,我国共和四载,政局混乱,民生凋敝。考察各国历史,共和制度实不合我国情。唯有君主立宪,方能定民心、固国本!”杨度挥动着手中的《君宪救国论》,声音洪亮。
底下坐着一群学者政客,纷纷点头称是。严复捋着胡须道:“皙子兄高见。我国民众智识未开,确需一强有力之君主统御。”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进来,在杨度耳边低语几句。杨度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常态。
“诸君,刚得到消息,梁启超已在津撰文反对君宪制。”杨度顿了顿,环视全场,“看来,我们得提前行动了。”
会后,杨度独自留在厅内,来回踱步。他了解梁启超的辩才,若不提前准备,恐怕难以应对。他当即决定:明日亲自赴津,会一会这位老友。
二、津门论战第一回合
翌日清晨,杨度乘火车抵达津。他没有提前通知,径直来到梁启超的寓所。
“卓如兄,别来无恙啊!”杨度一进门就拱手笑道,一副老友重逢的热络模样。
梁启超正在庭院中打太极拳,见杨度突然造访,并不惊讶,只是缓缓收势,微微一笑:“皙子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想必是为国体之事而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携手入室。茶过三巡,寒暄已毕,话题自然转到国体问题上。
杨度先发制人:“卓如兄近日文章,弟已拜读。然兄之所言,弟实不敢苟同。我国试行共和四载,乱象丛生。议会争斗不休,各省各自为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梁启超轻啜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皙子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共和初建,难免曲折。然此非制度之过,实乃执行之人之过也。若因噎废食,岂非愚人之举?”
“非也非也,”杨度摇头,“我国民众数千年来习惯于君主统治,骤然改为共和,如婴孩学步,步履维艰。不如采取君主立宪,既有君主以安民心,又有宪法以限君权,两全其美。”
梁启超闻言大笑:“皙子兄啊皙子兄,你这番话若在十年前,我必击节称赞。然今时不同往日。辛亥革命,帝制已覆,民心已变。若要倒行逆施,必遭下人反对!”
两人你来我往,辩论渐酣。杨度引经据典,从中国历史讲到西方政治;梁启超则针锋相对,句句切中要害。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
杨度见一时难以服梁启超,便起身告辞:“卓如兄雄辩如故,弟佩服。然此事关乎国运,还望兄三思。”
梁启超送客至门外,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皙子兄,我亦望你三思。莫要为一时之功名,毁了平生之清誉啊!”
三、报刊上的笔墨官司
杨度回京后,自知口头辩论难占上风,便在报刊上连发数文,阐述君宪救国的主张。他的文章旁征博引,文采斐然,在京城引起不反响。
梁启超见状,也不甘示弱,提笔撰就《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文章开篇便道:
“呜呼!下大事,岂可儿戏?国体者,一国之根本也。今有人欲变更国体,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这篇文章笔锋犀利,如匕首投枪,直指筹安会诸饶私心。梁启超在文中不仅驳斥了君宪制的荒谬,更揭露了所谓“民意”背后的操纵。
文章发表当日,京城纸贵。百姓争相传阅,茶楼酒肆中,无人不谈梁启超之文。
杨度读到文章后,又气又急,连夜撰文回应。他在文中指责梁启超“变节”,从前主张君宪,今又拥护共和,如同“朝秦暮楚”。
梁启超见文大笑,对门生:“皙子骂我变节,殊不知世间万物皆变,唯变不变。昔主张君宪,因时势所需;今主张共和,亦因时势所需。岂可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次日,梁启超再发一文,题为《变》,文中道:
“夫地万物,莫不变迁。春夏秋冬,四时之变也;沧海桑田,地理之变也;王朝更迭,政体之变也...智者因时而变,愚者逆时而动。”
这篇文章以哲理入笔,娓娓道来,既回应了杨度的指责,又阐明了自己的立场。读者无不叹服。
四、总统府中的暗流
报刊上的论战愈演愈烈,袁世凯在总统府中密切关注着。这日,他召杨度入府问话。
“皙子啊,梁启超的文章你可看了?民间反响很大啊。”袁世凯看似随意地问道,手中把玩着一对玉球。
杨度躬身回答:“总统明鉴,梁启超虽有些文名,然其言多迂阔之论,不合实际。民间虽有议论,然大多愚昧,不知国家大事。”
袁世凯眯着眼睛:“话虽如此,但舆情不可不顾。你有何对策?”
杨度近前一步,低声道:“梁启超之所以有如此影响,因其为舆论界之领袖。若我们能争取更多名流支持,则梁氏之言不足虑也。”
“哦?你有何人选?”
“严复、刘师培等均已支持君宪。若能请动王闿运老先生出面,则大事可成矣。”
袁世凯点头:“王老先生谋代大儒,若得他支持,自是好事。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杨度领命而出,心中暗喜。若能请动王闿运这尊大佛,何愁梁启超不屈服?
五、湘绮楼中的智者
王闿运时年八十有三,隐居长沙,筑湘绮楼,不同世事。杨度千里迢迢南下拜访,备厚礼而往。
到了湘绮楼,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在庭前晒太阳,闭目养神。杨度近前行礼:“学生杨度,拜见王老先生。”
王闿运微微睁眼:“哦,是皙子啊。听你在京城很得志?”
杨度恭敬回答:“学生不敢。此次特来向老先生请教国体问题。”
王闿运示意杨度坐下,慢悠悠地:“国体问题?不就是袁世凯想当皇帝嘛!”
杨度一惊,忙道:“老先生明鉴。袁总统本无此意,然为救国救民,不得已而为之。”
王闿运哈哈大笑:“好个不得已而为之!皙子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问你,历代帝王更迭,可有一人是被‘请’上去的?”
杨度哑口无言。
王闿运又道:“你与卓如之争,我已有所闻。卓如之见,实为明智。你呀,还是早日抽身,免得到时难以收场。”
杨度还想争辩,王闿运却已闭目养神,不再言语。杨度只得悻悻而退。
返回北京途中,杨度心中忐忑。王闿阅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骑虎难下。
六、俱乐部里的最终交锋
12月初,北京六国饭店举办了一场中外名流聚会。巧合的是,梁启超因事赴京,也在受邀之粒
大厅中,华灯璀璨,觥筹交错。杨度正与几位外国公使交谈,见梁启超入场,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前去。
“卓如兄,何时来的京城?也不通知一声,好让弟尽地主之谊。”杨度笑容可掬。
梁启超淡然一笑:“皙子兄客气了。梁某此次来京,只为私事,不敢叨扰。”
两人表面寒暄,实则各怀心思。周围的宾客也都知道他们正在论战,纷纷围拢过来,期待一场好戏。
果然,不久话题就转到国体问题上。英国公使朱尔典首先发问:“听二位先生正在讨论国体问题,不知能否听听高见?”
杨度抢先道:“公使先生,我认为中国适合君主立宪制。我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君主来凝聚民心。如贵国之王室,不也是国家的象征吗?”
朱尔典点头微笑,转而看向梁启超。
梁启超不慌不忙地:“公使先生,贵国之王室历经千年演变,已成传统。而我国帝制已被推翻,若强行恢复,无异于倒行逆施。譬如江河东流,岂能西返?”
美国公使芮恩施插话道:“梁先生认为共和制更适合中国?”
“非谓共和完美无缺,”梁启超答道,“然制度如鞋履,合脚为宜。我国试行共和虽仅四载,然民主共和之理念已渐入人心。此时若走回头路,必致下大乱。”
杨度反驳道:“卓如兄过于理想化了。我国民众教育程度低下,不知共和为何物。强推行之,反生混乱。”
“皙子兄此言差矣,”梁启超摇头,“民众虽愚,然非无知。君不见辛亥革命,下响应?此乃民心所向也。今若复辟帝制,必遭民众反对。”
两人唇枪舌剑,引来众人围观。杨度引经据典,梁启超则据理力争。辩论至激烈处,杨度忽然道:
“卓如兄如此反对君宪,莫非还想做共和国的总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这已近乎人身攻击了。
梁启超却不恼怒,反而笑道:“皙子兄笑了。梁某若贪图权位,十年前何不接受清廷之聘?今日之争,实为国家前途计,非为一己私利也。”
这番话赢得满堂彩。杨度自知失言,面红耳赤。
正当此时,侍者送来一份刚出版的《亚细亚日报》,头版标题赫然写着:“各省公民请愿团一致要求变更国体”。
杨度如获至宝,拿起报纸:“卓如兄请看,此乃民意所在!”
梁启超瞥了一眼,冷笑道:“好个民意!不知这些‘请愿团’是自发的,还是有人幕后操纵?皙子兄应该比我清楚吧?”
杨度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围观者心中都已明白真相,相视而笑。
七、尘埃落定后的反思
1916年3月,袁世凯在举国反对声中被迫取消帝制,不久郁郁而终。杨度作为“帝制祸首”被通缉,不得不避祸津。
一个春雨潇潇的午后,杨度悄然来到梁启超的寓所。不过半年时间,他已是鬓角染霜,神情憔悴。
“卓如兄,我是来认错的。”杨度一见面就躬身行礼,“兄之高见,弟当初未能听从,致有今日之辱。”
梁启超忙扶起老友:“皙子兄何出此言?世事难料,你我皆为国家着想,只是途径不同而已。”
两人坐下品茶,回顾往事,不胜唏嘘。
杨度叹道:“如今想来,我确是被功名迷了眼。当初若能像兄一样冷静客观,也不至于此。”
梁启超安慰道:“皙子兄不必过于自责。当今乱世,人人都想寻找救国之路,难免有失误之时。重要的是吸取教训,重新出发。”
“重新出发?”杨度苦笑,“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还能有何作为?”
梁启超正色道:“皙子兄才华盖世,何出此言?当今国家有难,正需人才。只要真心为国,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杨度深受感动,握住梁启超的手:“卓如兄真乃诤友!弟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朋友。”
雨过晴,一道彩虹横跨际。两位老友携手走出房门,望着彩虹,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后来,杨度果然重新投身政治,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而梁启超与杨度的这场论战,也成为民国史上最着名的思想交锋之一,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思想遗产。
这场辩论不仅关乎国体选择,更揭示了知识分子在时代变革中的责任与抉择。其间的智慧与风度,至今仍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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