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深秋,安徽大学校园内暗流涌动。一群学生举着标语高呼口号,要求教育改革,声浪一波高过一浪。此时,一个戴着圆框眼镜、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人群前,他不是来支持游行的,而是来泼冷水的。
“你们这些娃娃懂什么!读书就好好读书,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这位便是安大校长刘文典,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合肥口音,丝毫不给学生情面。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一校之长竟然如此直接。但这只是刘文典传奇人生的一个插曲——这位被胡适称为“世上最狂的学者”,将在不久后上演民国教育史上最硬耗一场对峙。
少年得志:从东京到北大
1889年冬,刘文典生于安徽合肥一书香门第。幼时即显过人赋,过目不忘,乡邻称奇。1906年,17岁的他进入芜湖安徽公学求学,师从陈独秀、刘师培等大家,早早接触革命思想。
次年,刘文典东渡日本,入早稻田大学深造。在那里,他不仅精通了日语、英语、德语,更成为章太炎的入室弟子,与鲁迅、黄侃等人同窗学习。这段经历塑造了他既传统又叛逆的复杂性格——既得乾嘉学派真传,又深受西方自由思想影响。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刘文典毅然回国,在上海《民立报》任编辑兼翻译,以“刘民”为笔名发表大量激扬文字。期间他翻译了许多西方学,将《自由论》等着作首次引入中国。
1913年,袁世凯窃国,二次革命失败。刘文典再度流亡日本,担任孙中山秘书处秘书,成为革命党核心智囊之一。据野史记载,某次孙先生演讲前,稿件不慎落水,刘文典竟凭记忆当场重现全文,且添彩不少,令孙先生赞叹不已。
1916年袁世凯死后,刘文典回国,经陈独秀引荐入北京大学任教。那年他仅27岁,却已与胡适、陈独秀、李大钊等名家平起平坐,主讲《淮南子》研究。他在北大开的课常常人满为患,不仅因为学问深厚,更因他上课风格独特——讲到兴奋处,会突然跳到讲台上,手舞足蹈,引得满堂喝彩。
学术疯子:《庄子》研究震惊学界
刘文典在北大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对《庄子》的研究。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撰写《庄子补正》,书中考据严谨,见解独到。据传他为了一个字的解释,可以查阅三日典籍;为了一处考证,能够写信请教十位学者。
陈寅恪为之作序时赞叹:“先生之作,可谓下至慎矣…一言之安,一事之证,皆博极群书而谨守绳墨。”这本书出版后立即震动学界,成为庄子研究的里程碑之作。
刘文典对自己的学问极为自信,曾放言:“中国真正懂《庄子》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子本人,一个是我刘文典,另外半个是全下研究《庄子》的人加起来。”这般狂言,整个民国学界无人敢出其二。
他在西南联大讲授《庄子》时,开场白常常是:“《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见学生愕然,便笑着补充:“既然没人懂,那我讲的就算是‘一家之言’吧!”
有趣的是,这位狂傲的学者上课极重仪式福据学生回忆,刘文典讲《月赋》时,选择十五月圆之夜,在校园里设一圈座位,自己居中而坐。当皓月当空,他便开始吟诵讲解,声如钟磬,情致盎然,听得学生如痴如醉,仿佛回到魏晋时代。
硬核对峙:与蒋介石的巅峰对决
1928年,刘文典出任安徽大学校长。同年11月,安大学生掀起学潮,与隔壁省立一女中学生发生冲突。恰逢蒋介石巡视安庆,闻讯大怒,立即召见刘文典。
这场会面成为民国教育史上最着名的对峙之一。多个版本的传在坊间流传,最为生动的描述如下——
蒋介石见刘文典时,正襟危坐,却见刘文典身着长衫,嘴衔烟斗,毫无惧色。蒋厉声问:“你是刘文典?”刘淡然回:“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叫的,不是谁都能叫的。”
蒋怒斥:“你纵容学生闹事,该当何罪?”刘答:“办教育者,自有风骨。大学不是衙门,不需要唯唯诺诺之人。”
最经典的对话出现在蒋要求刘交出闹事学生名单时。刘文典断然拒绝:“名单我有,但不能给你。我乃一校之长,保护学生是职。若交名单于你,将来有何面目见学界同仁?”
蒋介石勃然大怒:“你这学界败类!不撤你的职,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刘文典竟拍案反击:“你不过是军阀一个!我乃国立大学校长,你无权撤我!”
盛怒之下,蒋介石给了刘文典两记耳光。刘文典不甘示弱,飞起一脚踢向蒋介石腹部(虽未踢中,但气势十足)。侍卫一拥而上将刘制伏。
这段“脚踢蒋介石”的传奇在民国学界广为流传,虽然细节可能有夸张,但基本事实得到多方证实。结果刘文典被关押七,后因蔡元培、胡适等多方营救获释,但安大校长职务被免。
事后刘文典对友人笑言:“我兄(指蒋介石)那几记耳光要是打在日本人脸上,可就为民族出气了,可惜打在了我脸上。”
西南联大时期的“疯狗”教授
被免职后,刘文典赴清华大学任国文系主任。抗战爆发后,随校南迁至昆明,在西南联大继续任教。这一时期,他的狂傲性格更加彰显无遗。
刘文典公开看不起新文学作家,尤其看不上沈从文。据西南联大评职称时,刘文典坚决反对沈从文升教授,扬言:“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400块钱,我该拿40块钱,朱自清该拿4块钱。至于沈从文,4毛钱都不给!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
有一次日军空袭,警报响起,师生纷纷奔跑避难。刘文典跑到半路,忽然想起陈寅恪视力不佳,忙带着学生折回去搀扶。看见沈从文也在奔跑,刘文典当即怒斥:“陈先生跑是为了保存国粹,我跑是为了保存《庄子》,学生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你该死的,干什么跑啊?”
刘文典自称“十二万分”佩服陈寅恪,曾在课堂上:“我对陈先生的人格、学问不是十分佩服,也不是百分佩服,而是千分万分佩服。”这与他对沈从文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在西南联大,刘文典得了个“刘疯子”的绰号。他上课常常不循常规,有时带着学生到校外酒馆,边饮边讲;有时夜晚开课,在月光下讲授谢朓的《月赋》;更有一次,他竟然躺在讲台上讲课,忽坐忽卧,妙语连珠,让学生们大开眼界。
刘文典还曾与作家施蛰存有过一段趣事。施蛰存请刘文典为一部词集作序,刘文典满口答应。过了半年未见回音,施蛰存前去催问。刘文典:“序已经写好了,不过还有三四字需斟酌,等我斟酌妥帖再交给你。”又过了半年,施蛰存再次催问,刘文典:“还有一字未安。”直至词集出版,这篇序终究没有交稿。刘文典后来解释:“给他们年轻人作序,不能有半点马虎,宁可缺毋滥。”
晚年归隐:狂傲一生的最后时光
1949年后,刘文典留在云南大学任教。年过花甲的他锋芒稍敛,但风骨依旧。
据云大学生回忆,刘文典上课前必先沏一壶浓茶,带一包香烟。讲到精彩处,便喝口茶,吸根烟,然后继续滔滔不绝。他常:“别人不识的字,我识;别人不懂的篇章,我懂。你们不论来问什么问题,我都会解答。”
有一次云大中文系改编课程,欲削减《庄子》课时。刘文典闻讯直奔系主任办公室,拍桌质问:“《庄子》我教不了啦!你们谁能教谁教去!”系主任只好妥协,一切照旧。
1958年,刘文典因肺癌住院。弥留之际,他已不能言语,却仍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仿佛仍在修改文章。7月15日,这位民国最狂学者与世长辞,终年69岁。
刘文典逝世后,家中藏书万余册全部捐赠云南大学。令人唏嘘的是,这位国学大师的藏书中,西文书籍竟占三分之一之多,且多为哲学、社会科学原着,书中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千古狂士:历史评价与思考
刘文典的一生,是民国知识分子风骨的极致体现。他的狂傲源于深厚的学养与独立的人格,他的“疯癫”是对权贵的不屈与对学术的执着。
胡适评价他:“叔雅是一个拼命往前跑的学者,他不但能够跑,而且跑得很快。”这或许是对刘文典学术精神最准确的概括。
在刘文典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传统士饶气节与西方自由思想的结合。他对蒋介石的不屈,是对学术独立于政治的坚守;他对沈从文的轻视,虽显偏激,却反映了他对学术标准的严格恪守;他对学生的呵护,体现了一代教育家的责任与担当。
刘文典晚年曾总结自己的人生观:“我一生做学问,就是要‘发千古之覆’。别人讲过的,我不讲;别人没讲过的,我才讲。为学如此,为人亦当如此。”
这位民国第一狂士用他特立独行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学术自由与人格独立。在当今这个趋同附势的时代,刘文典式的“疯癫”与“狂傲”,或许正是我们最需要却又最缺乏的精神品质。
正如他自己所:“地间最可宝贵的是狂狷之气。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没有这点狂狷之气,做什么学问?办什么教育?”此言此语,至今回荡,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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