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初春的上海，乍暖还寒。城隍庙附近的茶馆里，几个长衫客正围着当的《申报》议论纷纷。
快看！孙传芳大帅亲自发文谴责上海美专了！所谓模特儿一事，可是指男女赤身裸体相对作画？正是！这刘海粟校长胆子忒大，竟敢公然与大帅叫板！
众人传阅报纸，只见孙传芳在文中以维持礼教为由，要求上海美专立即取消人体写生课程。而更令人咋舌的是，刘海粟竟然在报上公开回信拒绝，信中掷地有声地写道：学制变更之事，非礼教所能约。美专之课程，乃学术之自由...
这场轰动全国的模特儿论战，让刘海粟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家喻户晓。有人骂他艺术叛徒，有人赞他时代先锋，而这位时年不过三十的校长，此刻正坐在美专画室里，对着一个人体模特挥毫作画，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校长，您就不怕孙大帅真派兵来查封学校？助教忧心忡忡地问。 刘海粟头也不抬，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艺术之事，岂是枪炮所能阻挡的？
常州才子的反叛之路
1896年3月16日，常州青云坊刘家宅院里，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空。这个被取名字的孩子（后自号海粟），注定要在中国艺术界掀起惊涛骇浪。
刘家是当地望族，父亲刘家凤是清末秀才，却颇有维新思想。海粟九岁时，竟被允许进入女子学堂读书，这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据他第一放学回家，祖母大惊失色：男娃怎可入女学？成何体统！父亲却笑道：男女同校，将来必成风桑
果不其然，这个在女人堆里长大的男孩，日后成为中国提倡男女同校的第一人。
十四岁那年，刘海粟母亲病重。按当地习俗，子女需成婚。于是他被安排与丹阳富商之女林佳结婚。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不见了踪影——原来他躲在书房里临摹《芥子园画谱》。新娘子倒也不恼，反而替他磨墨铺纸，这段包办婚姻竟意外和谐。
1912年，十六岁的刘海粟做了一件让全常州瞠目结舌的事：汪家里安排的留洋名额，与几个画友在上海乍浦路租下几间房子，挂出了上海图画美术院的牌子（后更名为上海美专）。这是中国第一所专业美术学校，创办者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
开学第一，只有十二个学生。刘海粟站在用饭桌拼成的讲台上，慷慨激昂：我们要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台下有个学生声嘀咕：校长，咱们连石膏模型都买不起...
人体写生风波
1915年3月，上海美专画室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窗帘紧闭，只有窗投下一束光，照在中间的椅子上。
今我们要画人体。刘海粟平静地。 学生们面面相觑。当时中国美术教学还停留在临摹阶段，写生已属新奇，更何况是人体写生。
门帘掀动，一个瘦的男子走进来，他穿着长衫，神色局促。在刘海粟的示意下，他犹豫着解开衣带——里面竟是一身肉色紧身衣！
学生们哄堂大笑。刘海粟无奈地摇头：我要的是真实的人体，不是穿着衣服的假人！
几后，他终于找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愿意以每两毛钱的报酬做模特。这次是真的裸体了。男孩蜷缩在火炉边，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写满羞耻。刘海粟亲自为他调整姿势，温言安慰：你这是为艺术献身，很光荣。
消息不胫而走。第二，《申报》就登出新闻：上海出现画春宫图的学校！学生家长纷纷来校抗议，有人甚至朝校门扔臭鸡蛋。刘海粟干脆在校门口挂出公告：人体写生，科学所需。窥淫之心，自取其辱。
真正的风暴在1920年到来。这年美专招收邻一批女学生，刘海粟又做出惊人之举：聘请白俄女性做人体模特。当金发碧眼的异国女子褪去衣衫时，整个上海滩都炸开了锅。
伤风败俗！夷狄之风！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某总商会会长朱葆三甚至写信威胁：如不停止此淫秽之举，必将诉诸法庭！
刘海粟的回信成帘时传诵一时的妙文：先生曾留学东洋，岂不知人体写生乃艺术必修？若谓淫秽，则先生心中所见为何物？
这场论战在1926年达到高潮。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亲自介入，以武力相威胁。刘海粟毫不退缩，在报刊上连续发表《刘海粟函请孙传芳陈陶遗两长申斥危道丰》等文章，据理力争。
据孙传芳曾私下对幕僚：这个刘某裙是条硬汉子，可惜不肯为我所用。最终这场风波以模特儿一词不准确，应改称范模的妥协告终，但人体写生课程实际上保留了下来。
欧游八载 声震海外
1929年，刘海粟在蔡元培帮助下赴欧洲考察美术。在法国卢浮宫，他做了一件让西方艺术界瞠目的事——面对提香、伦勃朗等大师原作，他居然支起画架开始临摹，而且是用中国笔墨！
博物馆管理员赶来制止：先生，这里不允许绘画！ 刘海粟不慌不忙地出示蔡元培为他争取的特许证：我是中国艺术家，来学习西方艺术精髓。
他这一画就是三年。用毛笔宣纸临摹油画，这种跨文化的艺术对话在欧洲引起轰动。法国美术界称他为中国文艺复兴大师，作品入选巴黎秋季沙龙。
某日他在塞纳河畔写生，有个法国画家好奇地旁观，见他用毛笔蘸水蘸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巴黎圣母院的神韵，不禁惊呼：魔术师！这个故事第二就登上了《费加罗报》。
1931年，他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举办中国现代画展，其间即兴创作巨幅水墨画《松鹰图》。当雄鹰的最后一只利爪完成时，全场起立鼓掌。据有纳粹军官想高价购买，被他婉拒：此鹰象征中国精神，只展不售。
情深不寿 慧业长存
刘海粟的艺术人生充满传奇，感情世界同样波澜壮阔。
17岁那年，他在常州结识了书香门第的才女杨守玉。两人志趣相投，暗生情愫。但刘海粟已有包办婚姻在身，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杨守玉终身未嫁，后来成为着名的乱针绣艺术家。1980年，84岁的刘海粟回到常州，与85岁的杨守玉重逢。两人执手相看，默然良久。这段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的柏拉图之恋，令人唏嘘不已。
1929年，刘海粟在欧洲结识了女画家成家和。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子后来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相伴走过抗战最艰难的岁月。然而1953年，57岁的刘海粟又一次坠入爱河——这次对象是他29岁的女弟子夏伊乔。
令人惊讶的是，成家和平静地接受了离婚，甚至与夏伊乔成为朋友。夏伊乔陪伴刘海粟走过了后半生的风风雨雨，被艺术界称为永远的师母。
刘海粟常：艺术家的爱情就该与众不同。他一生追求美，不仅在画布上，也在生活郑
十上黄山 笔墨千秋
1954年，58岁的刘海粟第一次登上黄山。烟云变幻的奇景让他震撼不已：昔日梅清、石涛得黄山之灵，我当取黄山之魂！
此后他先后十次登临黄山，最后一次是1988年，已是92岁高龄。弟子们用滑竿抬他上山，他却在见到云海时执意要自己走路：黄山是要用脚丈量的！
在黄山创作时，他常常凌晨即起，对着云雾挥毫。有一次为了捕捉日出瞬间，他在寒风中等了两时，画成后大病一场，却欣喜地：得此一画，死而无憾！
他开创的泼彩黄山将水墨与油彩融合，用大写意手法表现山魂云魄。傅雷评价：海粟之黄山，非眼中之黄山，乃心中之黄山也。
文革期间，刘海粟被批为反动学术权威，遭受残酷迫害。红卫兵逼他承认画黄山是崇洋媚外，他昂首回答：我画的是中国精神！据某次批斗会上，他突然大笑起来，别人问为什么笑，他：你们站着的姿势很有动态美，我想画下来。
晚年时他总结自己的艺术理念：贯通中外，融合古今。既要传统，又要创新。这种兼容并包的思想，正是海派文化的精髓。
世纪回眸 丹青不老
1994年8月7日，98岁的刘海粟在上海华东医院安然离世。临终前他还在计划第十一次黄山之行：下次要带更大的画纸...
他的葬礼上出现感人一幕：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自发前来，他们都是当年上海美专的学生。有人带来了保存完好的作业本，上面有刘海粟用红笔写的批注：胆大些！再胆大些！
这句话或许正是他一生的写照——第一个开办美术学校，第一个实行男女同校，第一个使用人体模特，第一个将现代美术教育理念引入中国...
有人他是艺术叛徒，他笑答：没有背叛，何来进步？ 有人他好出风头，他反驳：不敢为先，何以立世？
如今在上海美专旧址（今南京东路），人们立了一块纪念牌，上面刻着刘海粟的名言：我追求的是永恒的美，而美永远在变。
黄山的云雾依然变幻莫测，就像刘海粟的笔墨，永远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着动态的平衡。这位世纪老人用他近一个世纪的艺术生涯告诉我们：真正的创新，源于对传统最深刻的理解；真正的反叛，源于对艺术最深沉的热爱。
每当看到黄山云海，人们总会想起那个执着的身影——他站在始信峰顶，白发飞扬，画笔挥洒，仿佛要将地间的浩然之气，尽收于尺素之间。
喜欢民国趣谈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民国趣谈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