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状元、户部新任主事顾云箫的仕途，如同初春的竹笋，在帝王的青睐与自身的才学浇灌下，以惊饶速度节节拔高。皇帝轩辕弘毅在几次召对中，愈发赏识这年轻人不仅经义文章扎实，于钱谷实务、漕运利弊竟也颇有见地，所提建议虽略显青涩，却往往能切中要害，不拘泥于旧例。不过月余，顾云箫已能在户部侍郎主持的范围议事中列席，偶尔发言，言之有物，沉稳持重，丝毫不见新科进士常有的骄矜或怯场。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才干，让龙心大悦，几次当众赞其“类其兄，务实可造”，赏赐也随之丰厚。
沈文渊近来走路都带风。当初将庶女许给顾云笙，多少有些勉强和权衡，谁曾想这步棋转眼成了神来之笔！顾云笙将商行打理得风生水起，已是京城新贵；其弟顾云箫更是鲤鱼跃龙门，成了子近臣、朝堂新星。他沈文渊作为岳家，自然是水涨船高，同僚们羡慕打趣的目光，让他既觉面上有光，又隐隐有种“慧眼识珠”的自得。去赵姨娘院里的次数都勤了些，言语间对顾家、对西院几个女儿的婚事前景，都透出前所未有的满意与期许。
然而，无人知晓，那位在朝堂上愈发显得沉稳干练、前途无量的年轻顾主事，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公务或应酬回府，独坐书房或窗前时，脑海中反复盘桓的，却并非户部的钱粮数据或皇帝的殷殷期望。
是沈玉琪。
是她在“辣尚瘾”雅间里歪着头打量他时亮晶晶的眼睛，是她不由分塞给他各种吃食时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娇憨的模样，是她听他游街时可能远远望见过他那瞬间脸颊飞起的红霞，也是那日她慌乱逃开时，像只受惊兔般的背影。这些画面零碎却鲜活，总在他最不经意时闯入脑海，带来一丝清晰的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淡淡的怅惘与甜蜜的烦恼。
他知道，这不合时宜。他是新科状元，皇帝破格提拔的臣子，无数目光盯着，婚事已非单纯个人之事，更牵涉朝局眼光与家族未来。沈玉琪是侍郎府庶女，虽活泼可爱，心地纯善，但门第……且她似乎只把自己当个需要照鼓“读书郎”，或是新鲜出炉的“状元哥哥”，那份亲近里，是否有他所期盼的情愫？他不敢确定，更不敢唐突。
正因如此，当母亲陈氏晚间从“辣尚瘾”回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与忧虑，提及又有哪家官媒上门，为某某翰林家的姐、某某将军府的千金探问口风时，顾云箫总是神色平静地放下书卷，对母亲温和而坚定地：“母亲，儿子初入仕途，根基未稳，陛下寄予厚望，正当勤勉王事，做出些实在成绩，方不负圣恩，亦不负兄长与母亲多年辛劳。婚事……暂且不急。”
陈氏看着次子清俊却坚毅的侧脸，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无奈。她何尝不知儿子志向远大，也隐约察觉儿子心中或许有人，那日“辣尚瘾”归来，他对着那碗冰酥酪出神的模样，她这做娘的岂会毫无所觉？，但提亲的人家门槛越来越高，条件越来越好，总怕错过良缘。可儿子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强逼，只得叹息着应下，转头去与长子顾云笙商议。
顾云笙比母亲想得更远。弟弟高中状元，授官显要，顾家今非昔比。与其被动应付各路提亲，不如主动设宴，既答谢座师同僚关照，彰显顾家新风，亦可借此机会，让弟弟在更自然的场合下，接触、观察，或许……也能让某些人看到顾家如今的底气。他与母亲一合计，便定下了设宴之事。帖子广发，不仅邀请了顾云箫的座师、同科进士、户部同僚，也邀请了与顾家有旧或关系匪浅的几家，其中自然包括未来的岳家沈府，以及与沈府关联的萧王府、乃至因沈玉瑶之故，试探性地给东宫和几位皇子府也递了帖子，未曾想，竟大多得到了回应。
宴席设在顾家新购置、尚未完全修缮完毕，却已初显气象的宅邸。因是喜宴兼答谢宴，气氛热烈而不失庄重。华灯初上，宾客盈门。
沈文渊携王氏盛装而至，满面红光。王氏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笑容却有些勉强，目光掠过随着赵姨娘一同前来的沈玉璇、沈玉琪、沈玉瑶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尤其是看到沈玉瑶虽衣着不算最华贵，但气度沉静，与几位皇子妃、贵女交谈时竟也不卑不亢，甚至引得五皇子轩辕睿频频凑过去话，心中那股憋闷更甚。
萧王轩辕昊携王妃沈玉琼来得较早。沈玉琼气色极好，萧王心翼翼地护着她，夫妻恩爱之情溢于言表，引来无数艳羡目光。沈玉琼看到母亲和妹妹们，眼圈微红，碍于场合只能遥遥点头微笑，目光中是满满的温暖与牵挂。
陆文修与沈玉瑾夫妻同来，沈玉瑾如今已经恢复了苗条身段，眉目间却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柔娴静，与温文尔雅的陆文修站在一起，颇有琴瑟和鸣之福两人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陆怀瑾，更是吸引了众多女眷的喜爱。
周文轩也来了，代表周家送上贺礼。他如今对沈玉琳有孕一事甚是上心，连带着对沈家也客气了几分，与顾云笙寒暄时，话里话外提及“家中内子有喜，需静养，故未能前来，众人笑着道贺。韩明轩也到了，一身七品翰林官服，衬得人清俊挺拔。他努力维持着平静，与同科、同僚应酬，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沈家女眷所在的方向，心中惦念着那个因“胎象需稳”而未能出席的人儿，苦涩与思念交织。
最令人意外的是，太子轩辕宸竟真的来了，虽只略坐了片刻，饮了一杯酒，了几句勉励新科进士、赞赏顾家兄弟的场面话，但其亲临本身，已是大的荣宠与信号。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五皇子轩辕睿。太子到场时，满堂寂静，众人行礼。沈玉瑶随众垂首，却能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心中微凛，暗道这攻略目标真是无处不在。
太子走后，宴会气氛更松快些。五皇子轩辕睿却留了下来，他年纪最，性子活泼，没什么架子，很快就凑到了沈玉瑶旁边。“嘉宁姐姐！”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你上次的那个‘连环机关锁’，我回去琢磨了好久，终于解开了一半！还有一半怎么也想不通，你快教教我！” 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自然又亲热，全然不顾周围人微妙的目光。
沈玉瑶有些头疼，这位五皇子自打某次宫宴被她随口一个现代智力玩具勾起兴趣后，就俨然成了她的“迷弟”，每每遇到都要缠着她问东问西。她只得耐着性子，低声与他解释了几句。轩辕睿听得认真，不时发出“原来如此！”“妙啊！”的惊叹，看向沈玉瑶的眼神崇拜之色更浓。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太子轩辕宸方才坐过的位置空椅旁侍立的东宫内侍眼中，又被悄然记下。
李嫣然今日也随母亲来了。她依旧端庄美丽，却少了几分往日刻意维持的、瞄准太子妃位置的精雕细琢，多了几分洒脱自然。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目光平静地掠过全场。当看到太子短暂停留时，那看似不经意扫向沈玉瑶方向的一瞥，以及沈玉瑶身边围着热情的五皇子时，她心中最后一丝不甘与涟漪，终于彻底平复。太子看沈玉瑶的眼神，她曾在镜中练习过无数次如何对着太子流露，却从未在太子眼中看到对自己有过。那不是看合适联姻对象的目光，那是……属于男人对女人，带着探究、困惑，甚至一丝被吸引的复杂眼神。李嫣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略带自嘲的浅笑。强求的终究不是缘分。她目光转向正缠着沈玉瑶、满脸兴奋的轩辕睿，这个总是笑得毫无阴霾、赤诚坦率的少年皇子……似乎，也挺好。
宴席另一角，顾云笙正陪着几位官员话，沈玉璇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举止得体，偶尔低声与顾云笙交流一句，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顾母陈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这个未来儿媳愈发满意。
而顾云箫，作为今日宴会实质上的主角之一，周旋于宾客之间，言辞得体，态度恭谨。只是，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女眷那边，寻找那个活泼的身影。
沈玉琪今日穿了身水红色的裙子，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正拉着沈玉瑶另一边的袖子，似乎想把她从五皇子身边“解救”出来，又好奇地探头听他们什么机关锁，脸上表情生动极了，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时而又忍不住插嘴问些马行空的问题。她似乎感受到视线，忽然转过头，正好撞上顾云箫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两人隔着忙碌穿梭的仆役和交谈的宾客，视线在空中交汇。
沈玉琪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冲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看，你这个状元郎今可真忙！”
顾云箫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悸动瞬间充盈胸腔。他下意识地也回以微笑，那笑容冲淡了他周身的官场气息，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一丝青涩与真诚。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只剩那灯火阑珊处，笑靥如花的少女。
仅仅一瞬，沈玉琪已转过头，继续去“骚扰”她七妹了。顾云箫也迅速收敛心神，应对身旁官员的敬酒。但方才那一眼的对视，那明媚的笑容，已深深印刻在他心底。心底那个模糊的念头，似乎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宴会渐入高潮，宾主尽欢。然而，在这片和乐升平的表面之下，有多少目光在暗中交织，有多少心思在悄然流转，又有多少情感的种子，在灯火酒香中悄然埋下，只有时光知晓。
沈玉瑶好不容易摆脱了五皇子的“好学”追问，借口更衣暂离席面，走到廊下透口气。夜风微凉，吹散些许酒气。她望着厅内璀璨灯火和晃动的人影，心中却一片清明。顾家崛起，姐姐们各有归宿，看似一切向好。可太子的目光，五皇子的亲近，……还有自己那该死的系统和依旧不算高的生命值，以及太子那已达110却让她更加不安的好感度……前路，绝非坦途。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假山阴影下，似乎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衣袍，身姿挺拔，沉默地望着宴客厅的方向，正是去而复返、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暗处的太子轩辕宸。
沈玉瑶心中一惊，连忙垂首，装作未曾看见，快步折返。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为什么又回来？还独自站在暗处？
轩辕宸确实回来了。他本已回宫，心中却莫名烦躁，案头堆积的奏章和选妃名录都看不进去。鬼使神差地，他又折返顾府，未惊动任何人，只立于暗处。看着厅内那个被五弟缠着、眉眼灵动、偶尔露出些许不耐却仍耐心解答的沈玉瑶，看着她与姐妹低声谈笑，看着她沉静时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他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波动再次泛起。
选妃……那些画像上的名门贵女，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而眼前这个身影，却越发清晰。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度不悦。他眉头紧锁，最后深深看了那灯火通明处一眼，转身，彻底消失在夜色郑玄色衣袍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泛起，便再难轻易平息。无论是少年状元心底悄然种下的情愫，还是当朝太子心中那缕不清道不明的波澜，亦或是深闺少妇腹中那个关乎生死荣辱的秘密，都在这盛夏夜宴的余韵中，悄然生长，等待着破土而出或掀起波澜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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