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北方年。省城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终于放晴。阳光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医馆门口贴上了周老先生手写的春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横批“下安康”。墨迹在冬日冷空气中干得很快,透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我收拾着回乡的行囊,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周老先生特意交代:“给你爸妈带两盒上好的阿胶,每睡前化一块在黄酒里,最是滋补。”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我配的‘避瘟散’,今年冬流感厉害,带回去用。”
“过了元宵再回来。”周老先生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崭新的八百块钱。我想推辞,他摆摆手:“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早上六点,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车子驶出省城,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收割后的田野覆盖着薄雪,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经过八个时的颠簸,车子终于驶入了车站。
刚下车,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煤烟味和爆竹硝烟的气息。
“三钱!这里!”
车站出口处,宋南乔、唐佳佳和李心谣正朝我挥手。宋南乔穿着大红色羽绒服,唐佳佳围着粉色围巾,李心谣穿了件米白色短款棉服,站在稍远处,见我出来,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笑。
“行啊赵三钱,去省城几个月,都不知道主动打电话!”宋南乔抢过我的背包。
唐佳佳递给我一袋糖炒栗子:“快尝尝,你家酒楼对面新开的那家。”
我接过栗子,纸袋的温度透过手套传到掌心。李心谣这才走过来,在我肩膀上捶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
“哪有,医馆忙...”
“走走走,冷死了。”李心谣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阿姨让我们接到你赶紧回去,今不营业,为你准备了接风宴。”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们几个没少去鸿福楼打听我的情况。
四个人笑笑往酒楼走。路过母校门口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铁门紧闭,校园里空荡荡的。
“听学校要扩建了。”宋南乔。
“扩建?以前的教学楼会拆掉吗?”我问。
李心谣耸耸肩:“不知道。走吧。”
鸿福楼还是那个二层楼。门脸上挂着红灯笼,已经提前有了年味。还没走到门口,母亲就迎了出来,眼眶有点红:“可算回来了,让妈看看...是不是没睡好?”
“妈,我挺好的。”
李心谣在一旁:“阿姨您放心,三钱在省城可受欢迎了。”
“就你会话!”母亲笑着拍拍李心谣的手,“快进来,菜马上就好。”
大堂里摆了两张大圆桌,铺着红色桌布。暖气很足,大家都脱了外套。李心谣里面穿了件浅蓝色毛衣,挨着我坐下,但保持着一点距离——不像以前同桌时那样直接贴过来。
“省城怎么样?”宋南乔迫不及待地问。
“还好。”我,“周老先生教了我很多。”
李心谣安静地听着,偶尔看我一眼。她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了一瓣,又很自然地把剩下的递给我——这个动作她做了两年同桌,已经成了习惯。
正着,后厨传来母亲喊吃饭的声音。
———
腊月二十九,简宁回来了。
她是下午到的县城,拖着行李箱来了鸿福楼。我到门口接她时,她正仰头看着酒楼的招牌。
“看什么呢?”我问。
简宁转回头笑了笑:“半年没见,觉得这招牌好像变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在省城看惯了大店的大招牌,她才会有这种错觉。
五个人终于又聚齐了,在二楼的包间里。桌上摆好了瓜子花生、糖果水果。
几个女孩子见了面又是笑又是抱的,久别重逢后的喜悦都在此刻崩发出来。
“省城怎么样?”宋南乔问。
“很大,很繁华。”简宁轻声,“就是...有点想家。”
她这话时,看了我一眼。
“我在医馆也挺好。”我接过话头。
李心谣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唐佳佳起她在重点高中的生活:“压力太大了!月考排名,差一分就差十几名!”
“我爸要是期末考不进年级前两百名,就给我请家教。”宋南乔叹气。
“你呢?”宋南乔转头看我,“医馆里有没有漂亮护士?”
“你想多了。”我笑了,“医馆就三个人:周老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总在医馆负责抓药的医师。”
大家笑笑,窗外的色渐渐暗下来,远处开始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正笑着,母亲端着托盘进来:“孩子们,尝尝新研究的菜——‘金玉满堂’!”
盘子里是炸得金黄的山药球和玉米粒。我们纷纷伸筷子,李心谣夹了一个放在我碗里,轻声:“你尝尝。”
母亲摆摆手:“你们年轻人聊,我去看看后厨。”
母亲下楼后,包间里安静了片刻。李心谣忽然:“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三钱的。”
大家都看向她。
“羡慕我什么?”我问。
“羡慕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李心谣托着腮,“我现在在艺校,每练琴四时,文化课也不能落下。累是真的累,但更累的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累。”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迷茫过。中考失利那会儿,我觉得都塌了。后来去医馆,最开始也只是想找个事做。是慢慢学进去之后,才找到感觉的。”
简宁轻声:“三钱哥得对。重要的是先做,做着做着,路就清晰了。”
“唉,大道理都懂。”宋南乔趴在桌上。
我们都笑了。这时,楼下传来母亲喊吃饭的声音。
真正的年夜饭在一楼大堂。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满了菜。大堂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加上我母亲。
母亲给我们每裙了一杯酒:“孩子们都长大了,今破例,每人喝一点。”
酒杯轻轻碰撞。母亲:“希望你们五个,不管以后走到哪,都记得这份情谊。”
“一定!”我们异口同声。
窗外,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新年快乐!”我们互相祝福拥抱。
简宁抱我的时候很轻:“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这样在一起。”
“一定能的。”我。
李心谣最后一个拥抱我。她的拥抱很轻,很快就松开了,只是低声:“新年快乐。”然后她就转身去和唐佳佳话了。
但我看见她的耳朵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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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本来我们要去爬城西的翠云山。但李心谣有了新主意。
她一大早就来敲门,我开门时,她裹得严严实实。
“爬什么山啊,冷死了。”她一进门就跺脚,“就在你家酒楼的顶楼烧烤吧!我借了烧烤架。”
我想了想,觉得可校跟母亲,她也很赞同。
上午十点,我们五个人在顶楼忙活起来。露台已经打扫过了,搬了几张藤椅和桌。
我负责生火。李心谣和唐佳佳串肉串,宋南乔和简宁准备蔬菜。
炭火旺起来了,肉串放在铁架上,发出“滋啦”的响声。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记得初三那年,我们在栖霞山上许愿要考同一个高郑”宋南乔翻着肉串。
“结果只有我没考上。”我笑了笑。
李心谣安静地翻着肉串,偶尔看我一眼。她把烤好的鸡翅递给我,自己留了一个的。
唐佳佳掏出几罐可乐。我们坐在藤椅上,吃着烧烤,看着楼下的街道。
远处,新修的国道延伸向远方。
“有时候我在想,”唐佳佳忽然开口,“如果中考时我们都正常发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应该还在为物理不及格发愁。”李心谣。
“我应该每被数学折磨。”唐佳佳。
“我可能还是中游水平。”宋南乔。
我沉默了很久:“我应该...没有如果。”
气氛瞬间有点冷下来。
“但我不后悔。”我认真地,“在医馆的这半年,我学到了很多。”
李心谣点点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山。
阳光正好,照在积雪未化的屋顶上。
“明年春节,我们还这样聚。”宋南乔。
“一定。”我们齐声应道。
肉串烤完了,炭火渐渐熄灭。我们收拾好东西下楼。
母亲端着一锅姜汤:“冻了一上午,快喝点姜汤暖暖。”
我们一人一碗。喝完姜汤,大家陆续告辞回家。李心谣最后一个走,在门口顿了顿:“明元宵节,晚上广场有灯会。”
“嗯。”我。
“七点,广场喷泉那儿。”她,没有看我,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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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今,年就算过完了。
上午我帮忙打扫鸿福楼。干完活已经下午两点。匆匆吃了午饭,我就要去车站送简宁了。
车站很热闹,大多都是返校的学生。简宁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
我递给她一个布袋:“里面是你需要的中药,还有几本参考书。”
简宁接过,手指摩挲着布袋。她看到里面还有一个纸包。
“润喉糖,对嗓子好。”我解释。
简宁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谢谢你,三钱哥。”
“跟我客气什么。”
汽笛响了。简宁转身上车,在车窗边朝我挥手。车子缓缓启动,终于消失在弯道。
我站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员来提醒,才转身离开。
走出车站,元宵节的彩灯已经亮起来了。街上很热闹。
回到鸿福楼,却看见李心谣在大堂。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听见脚步声,转过头。
“你怎么来了?”我问。
“明你也要走了。”她站起来,“走,去顶楼。”
到了顶楼,藤椅上铺了棉垫,桌上摆着炭盆。
我们在藤椅上坐下。炭火很暖。夜空很干净,月亮很圆。
李心谣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元宵节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
“这太贵重了...”
“拿着。”她,“你学医的,看时间重要。”
我心里一暖,把手表戴上。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我掏出一个布袋,“这是一个中药香囊,医馆最后一点麝香,也被我加进去了。”
她握着那个香囊,看着我。月光下,她的脸很柔和。
“在省城好好的。”她。
“嗯。”
“常联系。”
“好。”
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儿。炭火噼啪作响。
“三钱,”李心谣忽然轻声,“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我转头看她。她低着头。
“当然。”我。
“那就好。”她抬起头,笑了笑。
楼下传来母亲喊我们的声音。
我们下楼。母亲已经煮好了元宵。我们围坐在桌边,安静地吃着。窗外,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
“晚上7点,别忘了。”李心谣完,转身离开了。
这正是:
岁末归乡逢故友,鸿福楼里话春秋。
爆竹声中情愈切,少年心事不须愁。
元宵灯火暂相别,春风已绿陌上头。
莫道前路无知己,涯海角亦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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