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澳雪比前两日更松软些,杨靖踩着新结的冰碴往灶房走时,棉鞋底下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锅台上的陶瓮里,玉米碴子粥正翻着金红色的泡,咕嘟声裹着甜香往门缝外钻——这是他特意多放了把黄豆的,就为给头轮值的刘婶子暖身子。
“靖子哥!”
王念慈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过来,尾音裹着点急促的轻喘。
杨靖刚舀起半瓢粥,手顿了顿,转身就见自家媳妇抱着个蓝花瓷碗往墙根儿走。
她月白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冻得通红的耳尖:“你快来看看,墙根蜷着个人。”
杨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就见西墙根的稻草堆里,蜷着个裹灰棉袄的身影。
那人左腿蜷着,右腿斜伸在雪地里,脚边立着根新削的枣木拐杖,比前日匿名信里描述的“跛脚”更显利落。
棉袄虽旧,补丁却针脚齐整,显然刚拆洗过。
“是赵德海?”杨靖眯眼认了认,后槽牙轻轻一咬——这不是西洼屯去年被撤职的前队长么?
上个月识字班柱子默写“公”字时,他蹲在窗外看了半宿,被王念慈发现时,手里还攥着块烤红薯,是给娃带的。
王念慈把热粥搁在那人脚边,瓷碗碰着雪块发出“叮”的轻响。
那身影猛地一颤,抬起的脸上挂着层薄汗,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雪渣:“念慈同志……我不饿。”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锅底。
“不饿也得喝。”王念慈蹲下来,把碗往他手边推了推,“这是值守员福利——初八轮值的人,都有碗热粥。”她指尖扫过他磨破的袖口,声音软下来,“您棉鞋湿了吧?我屋里有双新做的,等会儿给您拿。”
赵德海的手抖得厉害,捧碗时溅出半勺粥,烫得他缩了下脖子,却舍不得擦,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手背。
杨靖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想起上个月老李头偷粮时,也是这副“饿怕了又怕被人看见饿”的模样。
“靖子!”
刘会计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冲过来,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这、这不是西洼屯那个……那个查账查出问题的赵队长么?他儿子还在咱们扫盲班呢!”他扒拉着算盘,指尖戳得珠子直晃,“上回县革委会通报里写着,他私扣过三袋公粮!”
“张大山抄扁担去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杨靖转头就见副队长扛着根枣木扁担冲过来,棉袄扣子崩了两颗,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秋衣:“敢来咱们屯捣乱?我打断他另一条腿!”
“大山叔!”杨靖往前一挡,扁担头擦着他肩膀扫过去,带起一阵冷风。
他反手按住张大山的手腕,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您瞧他脚边那拐杖——新削的,木头碴子都没磨平。要是来捣乱,能提前三备家伙事儿?”
张大山梗着脖子瞪他:“那也不能信——”
“他是来守粮的。”杨靖提高声量,故意让墙角的赵德海听见,“上个月匿名信里‘能守一袋’的,不就是他?”他转身看向赵德海,对方正捧着空碗发怔,粥底的黄豆沾在碗沿,像颗没擦干的眼泪,“规矩面前,撤职的也是人。咱们共信粮袋的规矩,是‘能改的人能进,守规矩的人能留’。”
张大山的扁担“咚”地砸在雪地上,闷声闷气嘟囔:“算你有理……但要是出岔子——”
“出岔子算我的工分。”杨靖拍着胸脯,转头对王念慈使眼色,“去把我奶奶压箱底的棉鞋拿过来,就‘值守员福利’。”
王念慈抿着嘴笑,转身时围巾扫过赵德海的手背。
等她再回来,赵德海已经把空碗擦得锃亮,捧在怀里像捧个宝贝。
棉鞋刚递过去,他突然“噗通”跪下,新拐杖戳进雪里:“我……我偷过公粮,查过假账……可我没脸……”
“脸不是别人给的。”杨靖弯腰把他扶起来,手掌按在他肩头,能摸到里头瘦得硌手的骨头,“是你自己一挣回来的。今儿你守粮袋,明儿你帮着查账,后儿你教柱子写‘信’字——等哪你觉得自己站得直了,脸自然就有了。”
刘会计早摸出账本,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坑:“正月十八,赵德海轮值救急粮袋,无异常。”他推了推眼镜,又补了句,“要是有异常,我记两笔。”
赵德海捧着棉鞋,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鞋帮上,把新纳的千层底染湿了一片。
当下午的日头刚爬上房檐,双河屯的二愣子就喘着粗气冲进院坝:“靖哥!老陈家借了粮没还,现在堵着门要掀锅!”
杨靖正蹲在粮袋边教赵德海认账本,闻言把算盘往他怀里一塞:“赵叔,你当过队长,懂查账。敢去查么?”
院里“嗡”地炸开一片议论。
张大山把刚喝了一半的茶碗“哐当”放下:“靖子你疯了?他才刚来两——”
“就因为他刚来两,才敢查。”杨靖抄起件老羊皮袄披在赵德海身上,“咱们共信粮袋的规矩,是‘查漳让比欠钱的人更怕规矩’。赵叔要是查错了,我扣他三个月轮值资格;要是查对了……”他挤挤眼睛,“请他喝三热粥。”
赵德海的脸白得像刚下的雪,手指抠着算盘边儿,骨节泛出青白。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共信”木牌,又看了看正给柱子补棉袄的王念慈,突然把算盘往怀里一拢:“我去。”
三日后的清晨,赵德海的拐杖声比往日更响。
他掀开门帘时,身上沾着松枝的香气,怀里抱着个布包:“靖子,查清楚了。老陈家借了二斤高粱米,可他娘上月末没了,卖棺材板的钱压在炕席下,还没来得及还。”他打开布包,里头是半张皱巴巴的当票,“这是棺材铺的当票,日期对得上。”
杨靖接过当票看了眼,转头对刘会计:“记成‘孝心缓还’,利息免了。再让食堂送两斤玉米面过去——白事不能寒酸。”他拍了拍赵德海的肩膀,“查得好。”
赵德海的耳朵尖通红,低头摆弄着拐杖:“我……我还翻了老陈家的粮缸,确实没粮了。”
当晌午,赵文书揣着搪瓷缸子溜进灶房,缸底沉着半块烤红薯:“靖子,县里有人盯着赵德海呢。十七屯包庇坏分子,要派人来查。”他压低声音,“我听王干事,上头准备拿他当典型——”
“正好。”杨靖把刚烙好的玉米饼子往他怀里塞,“让他们查账本、查粮袋、查每笔轮值。刘会计把赵叔的值班记录抄成大字报,贴在交换角最显眼处,标题就写‘一个撤职队长的三十’。”他掰下块饼子,咬得咯嘣响,“咱们的规矩,经得起查。”
当晚的雪下得急,杨靖正往共信信箱里添信纸,就听见外头传来“咔嗒咔嗒”的拐杖声。
赵德海裹着件破棉袍撞进来,怀里揣着个油布包,一解开就露出本边角卷毛的账本,纸页间还夹着半片干玉米叶:“这是我当年私设的黑账……记着西洼屯老周头贪污的证据。”他喉结动了动,“我不敢报……怕牵连柱子……”
杨靖没接账本,反而搬了个杌子让他坐:“现在敢了?”
赵德海抬起头,眼角的泪混着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干净的痕:“敢了。柱子昨儿,他长大要当共信粮袋的联审员……”他把账本往杨靖手里塞,“我想让他知道,他爹也能站在规矩里。”
杨靖把账本投进共信信箱,“啪”地扣上铜锁。
窗外的雪突然停了,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赵德海的新拐杖上,那木头泛着温润的红,像根重新立起的脊梁。
“明儿开个明白会。”杨靖拍了拍信箱,锁头发出清脆的响,“让全屯人一起查查,这信里装的,到底是黑账……还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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