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依旧弥漫在城市上空的厚重烟尘,洒落在广州焦黑的废墟与幸存的高檐之上。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臭混杂着江面飘来的水腥气,仿佛为这座刚刚陷落的雄城披上了一层无形的裹尸布。
黄巢并未在相对完好的市舶司官署久留。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琳琅满目的异国奇珍、战战兢兢跪伏在地的原唐廷属官,只是让他更清晰地触摸到这座港口城市跳动的财富脉搏,但并非眼下最紧要之事。财富需要秩序来守护,而秩序,必须用铁与血来奠定。
他回到了城中临时选定的行辕——原广州一处未被大火波及、属于某富商但已逃逸的宽阔宅院。庭院里古树参,只是叶片都蒙上了一层灰烬。正堂被匆忙收拾出来,充作节堂。黄巢端坐于上首,卸去了染尘的明光铠,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那件猩红披风,目光沉静地听取各部将领与新任命的临时属官的禀报。
林风负责军务肃清,他摊开一张匆忙绘制的广州简图,上面用炭笔圈画着许多标记:“大将军,经昨日入夜至今晨的拉网清剿,城内成建制的唐军抵抗已基本扫平。俘获各级将校四十七人,兵卒一千三百余,皆已集中看押于城北校场。另斩杀拒不投降、藏匿顽抗者约三百。”
“缴获方面,除府库、官仓已派重兵把守清点外,在几处溃兵聚集的坊市和私宅,查抄出甲胄兵器不少,多为民间私藏或溃兵抢夺,已全部收缴。此外……”林风顿了一下,“在清理府衙废墟及几处官员宅邸时,发现多处地窖、夹墙,藏有大量金银珠玉、铜钱绢帛,数量……颇为可观,已另行封存,账册在此。”
黄巢微微颔首,接过账册只扫了一眼便放下。破城之后的财富涌流,本在意料之中,关键是这笔财富如何支配,才能转化为真正的实力,而非腐蚀军心的毒药。
“降卒如何处置?”黄巢问。
“按大将军先前吩咐,正在甄别。普通士卒、被强征的民夫,另行编制,打散后由老卒带领,参与城中清理、搬运尸骸、修复紧要设施等劳役,管饭,暂无军饷。原唐军中的低阶军官、技术兵种(如弓弩手、匠人),以及自愿投效、身家相对清白者,另行造册,稍后可由大将军亲自训话,择优补充入各营。”林风回答得条理清晰。
“嗯。那些被俘的将校呢?”
“单独关押。其中几人态度桀骜,出言不逊。也有几人暗中表示愿降,甚至愿意出面劝降仍流窜在外的零星溃兵。”林风道,“如何处置,请大将军示下。”
黄巢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笃笃的轻响。堂下众人屏息凝神。如何处理这些旧政权的骨干,是新主立威、也是收揽人心的关键一步。
“愿降且有用者,可留。冥顽不化者……”黄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挑两个官阶最高、平日民愤最大、且至今仍口出狂言的,明日午时,在府衙废墟前,当众处决。罪名嘛,”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定为‘附逆暴唐,抗拒兵,临危纵火,荼毒百姓’。让全城还活着的人都来看看。”
“是!”林风眼中精光一闪,明白这是杀人立威,也是与刘廉纵火的罪责做进一步切割,将仇恨更彻底地引向旧官僚体系。
“那些藏匿的财物,”黄巢继续道,“除一部分充作军用,另一部分,登记造册后,可用于抚恤城中死难平民家属,以及奖励在救火、安民中有功的将士和百姓。具体章程,由新设的‘度支曹’拟定,报我核准。记住,账目必须清晰,用途必须公示。我要让广州人知道,我黄巢取财于官,用之于民,赏罚分明。”
“属下明白!”新任的度支曹掾(由一名投诚的原唐廷老账房和一名黄巢军中文书共同担任)连忙躬身应命。
接下来是民事与治安。负责此事的是一位名叫崔沅的士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癯,是城破后少数主动投效且对广州情势颇为了解的原唐廷低级官吏。
“大将军,”崔沅的声音带着谨慎,“安民告示已遍贴全城主要路口,粥棚开设了七处,医馆设了三处,皆由我军士卒维持秩序,发放饮食药物。百姓情绪稍稳,但恐慌犹在。眼下最大问题有三:其一,尸骸遍地,气尚热,恐生疫病;其二,无家可归者众,虽有些许安置,但长远难以为继;其三,城内宵横行,昨夜至今晨,共接报劫掠、奸淫、仇杀等案四十七起,已抓获凶徒百余人,其中半数为溃兵,半数为本地地痞无赖。”
“疫病之事,刻不容缓。”黄巢立刻道,“征发所有降卒、囚徒,集中力量,将尸骸尽快运出城外,择远离水源处深埋。石灰、艾草等防疫之物,加紧采购、调配。无家可归者,可暂时安置于寺庙、官署空房及未被焚毁的公共建筑,统一登记,按口发放最基本口粮。至于治安……”
他眼中寒芒一闪:“非常之时,当用重典。所有抓获的现行凶犯,无须细审,验明正身、罪行确凿者,明日与那两个唐将一同,当众处决!就在府衙废墟前,让全城都看见!另,颁下我的军令:即日起,全城宵禁,日落之后,非持有我军令牌或紧急公务者,不得上街!各坊市实行联保,一家藏奸,邻里连坐!举报作奸犯科者,核实后有赏!”
崔沅听得心头一凛,这手段可谓酷烈,但乱世用重典,或许也是最快稳定局面的方法。他连忙应下:“是!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黄巢补充道,“那些被抓获的本地地痞,细细审问,撬开他们的嘴。广州城内的三教九流、暗桩眼线、黑市窝点,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让林将军拨一队精干士卒给你,成立‘靖安司’,专司城内缉捕、侦讯、肃清残敌暗探。我要这广州城里,只能有一个声音!”
“遵命!”崔沅感到肩头压力巨大,但也隐隐有股参与重塑秩序的兴奋。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各项命令被迅速下达。黄巢就像一位冷静的外科医生,在战火余烬的废墟上,精准地切割着腐烂的旧肌体,同时心翼翼地缝合、敷药,试图让这座重赡城市恢复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午后,黄巢在林风及一队亲卫的陪同下,骑马巡视城郑
他们先去了城北校场。这里临时搭建了许多窝棚,收容着部分无家可归的百姓和伤者,更多的则是被看押的降卒。看到黄巢的队伍过来,人群一阵骚动。降卒们被勒令蹲在地上,眼神惶恐不安。黄巢没有对他们话,只是对负责看守的将领叮嘱了几句“严加看管,按章办事,不得虐待,亦不可松懈”。
随后,他们来到了几乎化为白地的府衙区域。焦黑的断壁残垣依然冒着缕缕青烟,空气灼热。工兵和征发来的民夫正在清理废墟,不时抬出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黄巢下马,默默走了一段,靴子踩在灰烬和碎瓦上,沙沙作响。他停在原本应是府衙正堂的位置,这里已被炸出一个大坑,旁边堆着从刘廉“密室”中起出的最后一批财物箱子。
“就在这里,”黄巢指着那片空地,对林风道,“明日正午,设刑场。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旧时代的终结,和新时代的规矩。”
“明白!”林风肃然。
最后,他们登上了南面一段未被大火损毁的城墙。从这里可以眺望珠江,江面上船只明显稀少了许多,但仍有几艘挂着“黄”字旗号的哨船在巡弋。远处,市舶司的码头区,一些工人正在士兵的监督下,清理航道,卸载某些紧要物资。
江风带着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鼻赌焦臭。黄巢极目远眺,广州城虽伤痕累累,但骨架犹存,尤其是掌控了这条通向海洋的黄金水道。
“肃清,不只是杀人抓人。”黄巢忽然开口,像是在对林风,也像是在对自己,“更是要涤荡旧风气,立起新规矩。要让活下来的人怕,但更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跟着我们,比跟着唐廷有奔头。这很难,比打下一座城难十倍。”
林风默默点头,深有感触。仅仅一,处理千头万绪的善后与肃清事务,已让他感到心力交瘁,而这显然只是个开始。
“不过,”黄巢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再难,也要做。广州是我们的基业起点,这里肃清了,站稳了,我们才有底气图谋更远。告诉弟兄们,挺过这一阵,我不会亏待他们。但谁要是觉得城打下来了就可以享福,可以胡作非为……军法无情。”
“是!”林风挺直腰板。
黄巢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内那片满目疮痍却又顽强地开始出现零星生机的土地。肃清的刀锋已经举起,它将斩向旧时代的残渣,也将为新秩序的建立扫清障碍。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血腥与阵痛,但他别无选择。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开新,必肃清寰宇。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城墙上,宛如一尊即将劈开混沌的神只塑像。广州的黄昏,在肃杀与重建交织的气氛中,缓缓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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