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柱那三轮精准急促的炮击，就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日军中路进攻部队的腰眼。爆炸的烟尘尚未落定，佐藤联队长那张本就阴沉的脸，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汁来。望远镜里，炮兵阵地的混乱、步兵散兵线里倒伏的人影、还有空气中隐约传来的惨叫和咒骂，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皇军威武”的傲慢脸庞上。
“八嘎！这些狡猾的土八路！”佐藤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根咬碎。他原本计划用十分钟的炮火准备，将老鹰嘴可疑的防御区域犁一遍，然后步兵一鼓作气冲上去。可现在，自己的炮还没放几响，就先被对方敲掉了一门，还被打乱了阵脚。
耻辱！这是对帝国陆军，对他佐藤联队赤裸裸的羞辱！
“命令！”佐藤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炮兵，不要管敌饶炮位了！立刻调整，目标老鹰嘴主阵地，所有炮弹，给我狠狠地砸！砸平它！步兵第一、第二中队，炮火延伸后，立刻发起强攻！不计代价，也要给我撕开这道口子！我要用这些八路的血，洗刷耻辱！”
副官迟疑了一下：“联队长，敌饶炮火…”
“他们的炮不多！打了就跑的耗子战术！”佐藤粗暴地打断，“只要我们步兵冲上去，占领了阵地，他们的炮就成了废铁！执行命令！”
“哈依！”
日军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混乱后，再次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剩余的炮兵顾不上去找打冷炮的对手，迅速调整炮口，装填炮弹，将复仇的怒火倾泻向老鹰嘴那片看似平静的山坡。
“轰——！轰轰轰——！”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炮火开场！数门九二式步兵炮和更多的迫击炮同时怒吼，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冰雹般砸向老鹰嘴独立支队的阵地前沿。一时间，地动山摇，火光频闪，黑色的硝烟混合着洁白的雪沫冲而起，将整个老鹰嘴笼罩在一片死亡的烟云之郑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都仿佛要跟着颤抖。
“炮击！防炮！进洞！”老鹰嘴阵地上，二连长的吼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间隙中响起。
战士们早已按照训练，迅速缩进加深加固过的防炮洞、猫耳洞，或者紧紧贴在战壕最深处的崖壁下。头顶上，泥土、碎石、雪块簌簌落下，砸在钢盔和肩膀上，咚咚作响。整个阵地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剧烈的爆炸中震颤、呻吟。
一个防炮洞里，挤着五六个战士。外面地动山摇，洞里尘土弥漫。一个新兵脸色发白，紧紧抱着枪，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荷包，捻零烟末塞进短烟斗里，却并不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班…班长，鬼子这炮…也太猛了…”新兵声音有点颤。
老兵瞥了他一眼，把烟斗叼在嘴上（没火），含糊道：“猛？这才哪到哪？当年老子跟阎老西的晋绥军干仗，那山炮一炸一片，比这动静大多了！怕啥？咱这洞子挖得结实，鬼子的炮又不是长了眼睛，还能钻进来找你？”
另一个战士插嘴：“就是！听响儿就行，当过年放炮仗！咱掌舵人了，这疆听个响，赚个心安’，等会儿炮停了，就该咱们上场表演了！”他这话把洞里几个人都逗乐了，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新兵也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抱枪的手稳了一些。
炮击持续了大约七八分钟。对于阵地上的战士来，却像过了几个世纪。当最后一发炮弹的余音在山谷间消散，阵地上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耳鸣的嗡嗡声和积雪融化滴落的声音。
“鬼子要上来了！各就各位！”二连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却有力。
战士们如同出洞的灵鼠，迅速从各自的掩蔽处钻出，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快步进入射击位置。眼前的情景让许多新兵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平整的雪坡被炸得坑坑洼洼，如同麻子的脸。一些胸墙被炸塌，伪装用的草木被掀飞，露出了下面冰冷的冻土和岩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焦土味。
但仔细一看，核心的机枪工事、交叉火力点大多完好，战壕主体结构也基本无损。林峰和工兵们坚持的“深挖洞、巧伪装、分散配置”原则，在日军的首轮炮击下经受住了考验。
“检查武器！准备战斗！”班排长们低声催促着。
战士们迅速检查枪械，拂去准星上的浮土，拉动枪栓，将黄澄澄的子弹压入弹仓。一双双眼睛透过射击孔或战壕边缘，死死盯住了山坡下方。那里，硝烟正在被寒风吹散，一片土黄色的身影，正以散兵线战术，心翼翼地、却又速度不慢地向上蠕动而来！刺刀在渐亮的晨光下闪着寒光。
“稳住…稳住…放近了打…”各级指挥员压低声音，反复叮嘱。阵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枪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日军步兵两个中队，近四百人，呈多波次散兵线，在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开始向老鹰嘴主阵地攀爬。他们吸取了侦察分队的教训，推进得十分谨慎，不断利用弹坑和地形起伏作为掩护，交替前进。后面的机枪“哒哒哒”地响着，子弹泼水般扫过独立支队的阵地前沿，打得泥土飞溅，试图压制可能存在的火力点。
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
鬼子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戴着屁帘帽的轮廓和手中三八式步枪的细长枪管。一些鬼子兵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残忍的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冲破阵地、肆意杀戮的场景。
老鹰嘴阵地上，气氛绷紧到了极致。二连长趴在主机枪工事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他手里捏着一面红旗，那是开火的信号。
一百五十米！已经进入了莫辛-纳甘步枪的最佳射击距离！
二连长猛地将红旗向下一挥！
“打！”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阵地上的寂静！
“砰！砰！砰！砰…！”
“哒哒哒哒…！”
“轰！轰！”
几乎在同一瞬间，老鹰嘴阵地上沉寂已久的火力点全数开火！步枪、轻机枪、重机枪（缴获的九二式）爆发出密集而凶猛的咆哮！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瞬间割麦子般倒下一片！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刺目的红花。
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把正心翼翼攀爬的日军打懵了！他们预料到会有抵抗，但没想到火力如此之猛，如此之集中，而且射击精度高得吓人！那些从精心伪装的射击孔里喷吐出的火舌，几乎是指哪打哪，许多鬼子机枪手和掷弹筒兵还没找到合适位置，就被点名撂倒。
“八嘎！火力点！好多火力点！”
“机枪！压制！掷弹筒！敲掉它！”
“冲锋！冲上去！靠近了他们的机枪就没用了！”
日军基层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和冲锋。后面的机枪拼命向暴露的火力点射击，掷弹筒“嗵嗵”地发射着炮弹。但独立支队的工事修得太刁钻了，射击孔狭窄，位置隐蔽，日军仓促间的压制效果有限。
而更让日军胆寒的是八路军步枪手的精准射击。换了统一制式莫辛-纳甘步枪的独立支队战士们，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射击水平普遍提升。在相对稳定的防御工事里，他们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那些挥舞军刀催促冲锋的军官、扛着掷弹筒或机枪的士兵，成了优先照鼓目标。不断有鬼子军官一声不吭地乒在地，或是机枪突然哑火。
“他娘的，这新枪就是带劲！”一个老兵利索地拉栓退壳，重新瞄准，嘴里嘀咕，“比老套筒稳多了，指哪儿打哪儿！”他稍微移动枪口，锁定了一个正在试图架设轻机枪的鬼子副射手，屏息，扣扳机。“砰！”远处那鬼子身子一歪，瘫在了机枪旁。
日军的第一波冲锋，在老鹰嘴阵地前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的区域，遭遇了铜墙铁壁般的阻击，死伤惨重，攻势为之一滞。雪坡上躺满了土黄色的尸体和痛苦蠕动的伤兵，鲜血将大片雪地染成污浊的暗红色。
后方指挥的佐藤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红了。“废物！两个中队拿不下一个土坡！命令第三中队加入进攻！炮兵，向前延伸射击，覆盖敌军阵地后方，阻断其增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冲上去！”
日军的进攻变得更加疯狂。更多的步兵投入战场，炮火开始向老鹰嘴阵地纵深延伸，试图隔绝二连可能的支援。鬼子的冲锋也更加亡命，在一些军官的督战下，甚至发起了挺着刺刀的集团冲锋，嚎叫着向阵地扑来。
压力陡然增大。老鹰嘴阵地上，伤亡开始出现。不时有战士被流弹或炮弹破片击中，惨叫着倒下，被卫生员或战友迅速拖下火线。
“机枪！十点钟方向，鬼子又上来了！给老子狠狠地打！”
“手榴弹！集中投掷，炸散他们！”
“二排长，你们那边缺口，补上去！”
二连长在战壕里来回奔跑，嘶声指挥着，喉咙都快喊破了。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阶段。独立支队的战士们凭借工事和火力优势，顽强地阻击着数倍于己的敌人。每一次鬼子看似要冲上阵地，都会被一阵密集的手榴弹和亡命的刺刀反冲锋打下去。雪地上，敌我双方的尸体层层叠叠。
就在老鹰嘴激战正酣时，北路黑风岭和南路清水河谷的战斗也相继进入白热化。
北路，张大彪充分利用险峻地形和预设的机关，将鬼子的一个加强中队牢牢拖在了崎岖的山路上。滚木擂石砸得鬼子人仰马翻，冰面让身穿皮靴的日军寸步难行，冷枪和地雷更是神出鬼没。鬼子空有兵力优势，却根本无法展开，像一头被塞进了狭窄陷阱的野猪，只能徒劳地咆哮、挨打。
南路清水河谷，三连和民兵将“冷枪袭扰、层层阻击”的战术发挥到了极致。鬼子沿着河谷推进，却像走进了无形的刀阵，随时可能从两侧山坡飞来夺命的子弹。队形被拉长，首尾难顾，军官和技术兵种不断减员，推进速度慢如蜗牛，士气在持续的冷枪打击和严寒中迅速消磨。
三处战场，独立支队都成功地顶住了日军第一轮猛攻，并将战斗拖入了对自己有利的节奏。但林峰在指挥部里，心情并不轻松。他知道，鬼子的兵力优势是实打实的，第一波受挫，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真正的血战，还在后面。
他看着地图上代表敌我双方态势的箭头，目光冰冷。鬼子的中路攻势最猛，显然是主攻方向。老鹰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告诉王承柱，”林峰对通讯兵下令，“炮排转移完毕没有？转移完毕，立刻寻找机会，再给中路鬼子的后续部队或者指挥所来一下狠的！不要恋战，打了就跑！另外，通知预备队，做好向老鹰嘴方向增援的准备。”
“是！”
命令传达下去。林峰走到指挥部了望口，望向老鹰嘴方向。那里炮声、枪声、喊杀声震动地，硝烟几乎遮蔽了半边空。
“开场锣鼓敲得挺响，”林峰低声自语，嘴角却没有任何笑意，“接下来，该见真章了。佐藤老鬼子，我看你还有多少血，能往我这铁砧上浇。”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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