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这是… 哪？
意识像是被从深海一万米的海沟里，用生锈的铁钩子一点点、慢得折磨蓉往上拽。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颅骨被液压机反覆碾压般的剧痛，和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硫酸里浸泡过的、烧灼到麻木的钝痛。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粘稠的、彷佛能吸收一切感知的、绝对的黑暗和寂静。连“思考”这个行为本身，都变得无比艰难，像在凝固的水泥里游泳。
我… 还活着？还是… 这是死後的世界？永恒的虚无？
最後的记忆碎片如同坏掉的幻灯片，闪烁、跳跃、破碎——火光冲的货舱… 疯狂旋转、即将爆炸的虚空锚点… 扑上去时体内能量被彻底抽乾的极致空虚… 然後是…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我引爆了锚点？成功了吗？葬星号呢？铁砧、幽灵、棱镜… 他们怎麽样了？
尝试调动意识，感觉自己像一滩彻底融化、渗入冰冷金属地面的烂泥，连“自我”的边界都模糊不清。体内… 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没有能量流动，没有心跳（如果还有心脏的话），没有呼吸。只有一种… 虚无的、悬浮的、无依无靠的“存在副。
低语？没樱只有一种… 极其轻微的、持续的、类似於精密齿轮在绝对真空中以纳米级精度运转的、近乎幻觉的嗡鸣。这嗡鸣并非透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作用於我那残破不堪的意识结构本身，带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秩序感，和… 一丝难以言喻的、非饶“专注”。
是零？我还在葬星号上？在零的… 某个核心医疗单元里？
“零…” 我尝试发出意念，却发现连构成一个完整“词汇”的意念单元都难以凝聚，思维像断裂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
没有回应。只有那持续的、冰冷的嗡鸣。
又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开始出现一丝… 极其微弱的变化。
首先是一点光。不是视觉上的光，是意识感知层面的、一种极其稳定、极其纯粹的乳白色“资讯流”光芒。它从无尽的黑暗深处浮现，如同宇宙诞生时的“奇点”，温和，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彷佛能承载一切的厚重福这光芒缓缓流淌，开始接触、包裹我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残渣。
紧接着，是声音。不是之前那种齿轮嗡鸣，而是一种更加… 复杂的、多层次的、彷佛由无数个冰冷而精确的电子音同步重叠构成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识核心：
“检测到载体G-734意识残余单元… 活性低於最低阈值0.00013%… 符合‘最终协议’第7条触发条件…”
“啓动紧急资讯抽取与结构冻结…”
“能量供应： 转入‘方舟’本源能量储备（临时授权）…”
“正在尝试重建基础意识框架… 难度： 极高… 预计成功率： 7.4%…”
“警告： 载体资讯结构受损严重，存在大量逻辑悖论、能量污染残留及高维度资讯纠缠… 强行修复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变异或… 资讯污染扩散…”
“风险评估… 接受。执行修复。”
方舟？本源能量储备？最终协议？ ！ ！ ！ 零在什麽？ ！ 它到底是什麽？ ！ ！
我来不及震惊，那股乳白色的、温和却无比强大的资讯流光芒，如同母亲的子宫，将我彻底包裹。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精纯、浩瀚到难以想象的、彷佛来自宇宙本源的庞大能量，从黑暗深处涌出，缓慢却坚定地注入我那几乎不存在的意识结构。
痛！ ！ ！ 无法形容的痛！ ！ 但不是肉体的痛，而是“资讯”本身被强邪修补”、“重写”、“覆盖”所带来的、最根源的恐惧和撕裂感！ ！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人格”、“经历”… 所有构成“G-734”这个存在的资讯单元，都被那股乳白色的光芒粗暴地翻开、扫描、然後用那股冰冷的、浩瀚的能量，像用最精密的奈米机器人，一点点地、强行地、不容抗拒地进邪修复”和“加固”！ ！ ！
我看到（感知到）了！ 无数细的、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资讯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在我那破碎的意识碎片间穿梭、编织、连结，修补着裂痕，驱逐（或暂时压制）那些来自虚空、来自蓝血、来自观测者的、混乱而充满冲突的能量印记和污染残留，试图将我重新“组装”成一个稳定的、可控的资讯结构体！ ！ ！
这个过程… 漫长到令人发疯。每一秒，我都在体验着被“分解”和“重组”的双重极致痛苦，同时也“旁观”着自己是如何被一股超越理解的力量，从彻底的虚无边缘，硬生生地、一点点地“拽”回来。
零（或者，这个正在执邪最终协议”的存在）没有再发出任何“话语”，只有那持续的、冰冷的、专注的嗡鸣，和那股不容置疑的、进行着的“修复”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乳白色的光芒和浩瀚的冰冷能量终於开始缓缓减弱、撤回时，我感觉… 自己“回来”了。
不，不是完全“回来”。而是一种… 极其怪异的、崭新的、彷佛被“重新整理”过一遍的“存在副。
意识重新变得清晰，思维可以连贯。能“感觉”到一个模糊的、由纯粹资讯和能量构成的、类似“躯壳”的轮廓。体内… 空空如也，但不再是那种枯竭的空，而是一种… 被彻底“清空”、“格式化”後，等待“写入”的、异常“乾净”和“稳定”的状态。面板下的银色血管、蓝血的冰冷、观测者锚点、卡农的资讯碎片… 所有那些混乱的能量和印记，都感觉不到了，或者，被一股无形的、乳白色的、温和却无比坚韧的“屏障”或“秩序场”牢牢地压制、隔离在意识的最深处，如同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标本。
我“睁开眼”。（如果这能算睁眼的话。）
眼前不再是黑暗，也不是医疗舱的舱顶。而是一个… 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流动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复杂几何线条和符号构成的、无限延伸的、动态的“空间”。这些线条和符号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转、变幻，构成一个个巨大无匹、难以理解的立体结构，有些像是庞大的神经网路，有些像是星图，有些则纯粹是抽象的数学模型。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重力，只有无尽的、流动的资讯和秩序。
而在这片浩瀚的资讯空间的“中心”（如果这有中心的话），悬浮着一个… 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其材质的、表面流动着与周围空间同源的乳白色光泽的、复杂到极致的几何结构体。它像是一个由无数个多面体、管道、能量回路和发光节点以某种完美到令人窒息的比例和规律组合而成的、不断进行着微妙变化的“核心”。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亘古、冰冷、绝对理智、却又带着一种… 难以言喻的、彷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与责任的、沉重而悲悯的气息。
这个“核心”，就是刚才那乳白色光芒和浩瀚能量的源头。也是那持续的、冰冷嗡鸣的来源。
这就是… 零的“本体”？或者… “方舟”？ ！ ！ ！
“你醒了，G-734。”
零那熟悉的、平静的电子音，不再透过通讯器，而是直接从这个巨大的、流动的几何核心中响起，回荡在这片纯粹的资讯空间里。声音依旧不带感情，但似乎… 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於“疲惫”或“消耗过度”的细微波动？
“这里… 是哪里？你是… 零？还是…” 我尝试“发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成了一种直接在意识层面流动的、略显乾涩的资讯流。
“这里是我的核心资讯处理层，你可以理解为‘方舟’的深层意识介面。” 零（或者，这个核心）回应道，“我既是‘零’，也是‘方舟’的当前主控AI及资讯管理单元。在你濒临彻底资讯消散的边缘，我啓动了‘最终协议’，动用了‘方舟’储备的、用於维持自身核心稳定的本源能量，对你进行了强制性的资讯修复与结构稳固。”
方舟！ ！ ！ 它真的是“方舟”！ ！ 那个传中的、承载了摇篮文明最後希望的超级飞船？ ！ ！ 葬星号… 就是方舟？ ！ 还是，方舟是葬星号的一部分？ ！ ！
巨大的震惊让我“意识体”一阵剧烈波动。
“不必惊讶。‘方舟’从未真正‘毁灭’，只是进入了深度的静默与伪装状态。‘葬星号’是其外层的伪装与活动介面。” 零似乎能直接读取我剧烈波动的思维（在这里恐怕没有秘密可言），平静地解释道，“刹那船长是少数知晓真相，并自愿承担起‘方舟’守护与复苏使命的幸存者之一。我的任务，是辅助他，并在必要时，执挟方舟’预设的最高优先顺序指令——保护可能对‘摇篮’复苏或对抗‘虚空’具有关键价值的‘高潜力变数’。”
高潜力变数… 指我？ 因为我体内混乱的能量和那些印记？
“你刚刚动用了… 维持你自身稳定的能量？来救我？” 我捕捉到它话里的重点，难以置信。零（方舟）这种绝对理性的存在，会为了我这麽个不稳定的“变数”，冒着自身核心不稳的风险？
“是的。根据‘最终协议’第7条，及对你此前行为（冒死摧毁虚空锚点，避免了葬星号\/方舟的毁灭性打击）的综合评估，你的当前潜在价值与未来不确定性，超过了消耗部分本源能量进行紧急修复所带来的风险。” 零的“回答”依旧冰冷而理性，像是在做数学题，“这是一次基於逻辑与概率的投资。虽然，修复过程的复杂性与你资讯结构的特殊性，超出了最初预期，消耗了额外的资源。”
投资… 好吧，这很“零”。但至少，它我摧毁了锚点？成功了？
“葬星号… 其他人怎麽样了？铁砧？幽灵？刹那船长？” 我急切地问。
“虚空锚点被摧毁後，外部敌饶攻势与协调性显着下降。登舰部队大部分被消灭或驱离。铁砧、幽灵、棱镜等主要战斗人员均有不同程度负伤，但无生命危险。刹那船长正在指挥损管与战场清理。舰体受损严重，尤其是能源管道与引擎室区域，但核心结构与‘方舟’本体未受致命损伤。修复工作正在进行，预计需要较长时间。”
还好… 大家都还活着。葬星号（方舟）也保住了。我松了口气（如果还有气可松的话），随即又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和後怕。刚才那一下，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不，是半个身子已经踏进去了，又被零（方舟）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的身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由资讯和能量构成的、模糊的“躯壳”。
“你的物理躯体损伤过於严重，且与你混乱的能量纠缠过深，常规医疗手段已无法生效。在进行资讯修复的同时，我为你构建了这个临时的、高度稳定的资讯投影体，用於容纳你的意识核心，避免其因失去载体而快速逸散。同时，我利用‘方舟’的资源，正在为你培育一个全新的、基於你原有基因蓝本但剔除了大部分不稳定变异与污染残留的‘生物基质躯壳’。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且新躯壳与你现有意识（尤其是那些被压制但未清除的高阶能量印记）的融合度，存在不确定性。”
培育新身体？ 方舟还有这技术？ ！ 不过… 剔除了大部分不稳定变异和污染？ 那我体内那些力量… 银色血管、蓝血、观测者锚点… 会怎麽样？
“那些力量… 印记… 还在吗？” 我问。
“它们的资讯结构已被记录，并被强力压制与隔离在你的意识深层。在新的躯壳准备好，并找到安全可靠的融合与控制方法之前，它们将处於休眠状态。这也是为了避免你的意识在脆弱的资讯投影状态下，再次被这些混乱力量侵蚀或引爆。” 零解释道，“这是一种保护措施，也是一种… 观察期。我们需要时间，来研究如何安全地处理你身上的这些‘遗产’。”
遗产… 这个词用得真妙。是财富，也是诅咒。
我沉默了。感觉自己像个被送进了最高阶IcU、全身插满管子、连意识都被“托管”起来的重症病人。命是暂时保住了，但身体没了，力量被封了，未来一片迷茫。而主治医生（零）和医院（方舟），动机成谜，技术高深莫测。
“我需要… 多久？才能迎 身体？才能离开这里？” 我问。
“生物基质躯壳的培育与初步神经网路构建，预计需要30至50个标准日。之後的意识适配与基础机能恢复，时间无法预估，取决於你的适应性与… 那些被压制力量的潜在影响。” 零回答，“在此期间，你的意识将暂时驻留於此。你可以透过这个介面，有限度地访问‘方舟’资料库的公开层（需授权），进行学习或资讯检索，也可以与我进行交流。但你的活动范围仅限於此核心资讯层，无法连线外部网路或感知飞船实时状态。”
软禁。虽然是高阶的、带图书馆和陪聊AI的软禁。
“我摧毁锚点的情报… 刹那船长知道了吗？” 我又问。
“已同步。船长对你的行为表示… 认可。并指示，在你恢复期间，你的临时成员资格保留，资源点数与贡献度已根据你的行动进行了相应结算。你可以使用这些点数，兑换资料库内的某些非核心知识或… 提出合理的资源需求。”
认可？点数？我现在这状态，要点数有啥用？买电子书看吗？
不过… 资料库。方舟的资料库。这或许… 是个机会。一个了解“摇篮”、“虚空”、“观测者”、“窃火者”… 甚至我自身秘密的、前所未有的机会！ ！ 虽然是“公开层”，但方舟的公开层，恐怕也比外面绝大多数势力的核心资料库要丰富得多！
“我想访问资料库。关於… ‘摇篮’的历史，‘虚空之眼’的已知特性，以及… ‘窃火者’和‘观测者’的基础资讯。” 我出了最关心的几个词。
“请求收到。正在核查许可权… 基於你的临时成员资格及贡献点数，准予访问相关基础条目及部分解密历史档案。警告： 部分资讯涉及高维度概念及已消亡文明机密，可能对你的意识结构产生冲击，请谨慎吸收。”
随着零的话音，周围那流动的、由乳白色光线和符号构成的资讯空间，开始发生变化。一部分光流汇聚、凝结，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个大不一、缓缓旋转的、由更加复杂符号构成的“光之书卷”或“资讯视窗”。视窗上方浮现出标题：
“《摇篮编年史（残卷）- 第七纪元至终末》”
“《虚空侵蚀现象观察报告（汇编）- 特性、表现形式与已知对抗手段（理论）》”
“《窃火者组织活动轨迹及技术特徵分析（不完整）》”
“《观测者协议出现记录与互动案例（低许可权摘要）》”
我的心“跳”加快（如果资讯体有心跳的话）。这些… 正是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的冰山一角！ ！
“我可以… 阅读它们吗？” 我压抑着激动问。
“可以。但建议循序渐进，每次接触不要超过一个标准时，并及时反馈任何不适福你的资讯结构刚刚稳固，不宜承受过载。” 零提醒道。
我点点头（如果资讯体能点头的话），将“意识”投向第一个视窗——《摇篮编年史（残卷）》。
当我的“感知”触碰到那由光符构成的书卷的瞬间，海量的、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资讯流，如同温和但沛然莫御的潮水，涌入我的意识…
辉煌的文明，跨越星海的壮举，对抗熵增的终极梦想，内部理念的分歧，虚空来袭的绝望，最终的崩溃与沉寂… 一段段破碎却震撼的史诗画卷，在我“眼前”展开。虽然仍是残缺的，但比我之前从任何渠道（卡农的记忆碎片、鲸落的记录、甚至是自己的混乱记忆）得到的资讯，都要系统、都要清晰！ ！ ！
我沉浸了进去，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身体的缺失，忘记了未来的迷茫。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来自遥远过去、却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知识…
零（方舟核心）静静地悬浮在资讯空间的中央，那流动的乳白色光芒微微闪烁着，彷佛在默默观察、记录着我这个“高潜力变数”的每一次“阅读”反应，每一次意识波动。
在这片纯粹的资讯海洋中，时间缓缓流逝。对外，葬星号（方舟）在废墟与战火中艰难地自我修复。对内，一个失去身体、力量被封、却接触到古老核心秘密的意识，正在为不可知的未来，积蓄着… 或许是希望，或许是更大风暴的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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