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调兵遣将的旨意和南宫烨率军北上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冷水，瞬间在京城炸开了花。三万京畿精锐开拔，那场面——旌旗猎猎，遮蔽日；刀枪如林，寒光凛冽；马蹄嘚嘚，震得青石板路都在发颤，连护城河里的鱼怕是都多跳了几跳。百姓们乌泱泱涌上街头，挤得跟正月十五看花灯似的，踮着脚，伸着脖子，议论声嗡嗡响成一片：
“瞧瞧！还得是咱烨亲王！这气势！”
“北境不太平啊……老保佑，可别打起来。”
“听靖西侯老将军擅不轻，唉，真是……”
“有烨亲王出马，准保没事！你忘了五年前他怎么收拾北狄那帮蛮子的？”
茶楼酒肆的书先生们已经连夜打好了新话本的腹稿，名字都想好了，就蕉烨亲王风雪驰北境，靖西侯浴血守国门》，保准又能火上一阵。
然而，与外界这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靖西侯府内那一片近乎凝固的、深沉凝重的焦灼。松鹤堂里，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就没停过，嘴唇无声翕动，仿佛要将毕生的祈愿都灌注进去。苏静姝强作镇定地安排府中事务，眼神却不时飘向北方。沈烈像头困兽，在演武场对着木人桩发泄了半日精力，拳头都擦破了皮。
慕容晚晴的院子里，气氛更是紧绷。北境急报上“高热昏迷”、“军医束手”那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日日夜夜烫在她的心尖上。外祖父的伤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旧伤崩裂引发感染，在这个时代，几乎等于被阎王爷勾了半条腿。常规药物和远程指导？那最多是隔靴搔痒。她必须去，亲自去！用空间里那株五百年的老山参吊命，用灵泉精华清创消炎，用她结合了现代外科理念的手法处理伤口……才有可能把那倔强的老头从鬼门关硬拽回来！
但这个“必须去”，前面横着好几座看起来就不好翻的大山。
第一座山：南宫烨。怎么开口？“嗨，王爷，我想带着我五岁的娃混进你的军队当军医，一起去北境救我外公，顺便围观你打仗”？怕不是要被当成细作或者疯子直接扔出来。军队是什么地方？那是钢铁纪律、雄性荷尔蒙和汗臭味混合的地方！妇人？孩子？那都是“麻烦”的代名词！就算她医术通神，也得有个足够有分量的理由，还得那位冷面王爷肯点头。这难度，不亚于让铁树开花。
第二座山：太子。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盯着她呢。她要是突然从京城消失，别太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起疑。“素问先生”刚扳倒柳姨娘，风头正劲，怎么就“云游”去了？还偏偏是北境出事、南宫烨出征的节骨眼？太子不趁机搞点动作，都对不起他那多疑又偏执的性子。侯府，她留下的产业（虽然刚拿回来），甚至宝儿的安全……都是问题。把宝儿留下？她做不到。带上？路途艰险，风餐露宿，还要面对可能的危险……
时间却在滴答滴答地无情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能听到外祖父生命沙漏里沙子滑落的声音。拖不起，真的拖不起。
“娘亲，” 一个软糯却带着担忧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晚晴的沉思。宝儿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捏到一半、已经初具“王爷叔叔骑马挥剑”雏形的黏土，蹭到了她腿边，仰着脸，大眼睛里映着她紧蹙的眉头，“我们是不是要去看外曾祖父？”
慕容晚晴心头一软，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见底的眼眸。这孩子太敏锐了。她抚了抚宝儿柔软的发顶，没有隐瞒，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是啊，外曾祖父病得很重很重，只有娘亲亲自去，才有可能治好他。但是，去外曾祖父那里，路很远很远，要坐很久很久的马车，可能会很冷，很颠簸，还会遇到坏人。平安，你愿意跟娘亲一起去冒险，救外曾祖父吗？还是想留在温暖的家里，跟舅婆、舅舅他们一起等消息？”
宝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胸脯立刻挺得老高，手紧紧抓住慕容晚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无穷的力量，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像个准备出征的将军：“平安要跟娘亲一起去！平安不怕远，不怕冷！平安可以帮娘亲背药箱！拿药材！还可以给娘亲捶背！外曾祖父是平安的亲人，平安要勇敢，要去救他！” 为了增加服力，他还用力挥了挥拳头，结果差点把旁边几上的茶杯带倒。
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勇气和毫不作伪的关切，慕容晚晴心中那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撞了一下。她将宝儿搂进怀里，鼻尖有些发酸：“好，那我们就一起去。不过，路上一定要听话，不能乱跑，要一直紧紧跟在娘亲身边，就像……就像尾巴粘在娘亲身上一样，知道吗？”
“嗯！” 宝儿用力点头，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已经开始进入角色，“娘亲，那我们是不是要打扮成很厉害的样子？像戏文里那些微服私访的大官？平安可以当个药童！我的药箱已经准备好了！” 他指的是那个慕容晚晴给他装玩具药材的迷你药箱。
“对，平安就当最厉害的药童。” 慕容晚晴被他逗笑了，亲了亲他的额头。有了儿子的支持，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路再难，也得闯！
服了“内应”（宝儿），接下来就是攻克最大的“外部堡垒”——南宫烨。递帖子？写信？太慢，太正式，也容易留下不必要的痕迹。慕容晚晴行事，向来喜欢直接有效。
在南宫烨大军开拔前最后的、也是最混乱的筹备间隙，她再次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裙，头发用同色布巾包起，脸上用特制的药膏略微改变了肤色和轮廓，看起来就像一个面容平凡、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仆妇。月黑风高之夜，万俱寂。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无息地穿梭于侯府的庭院之间。月光下，只见那女子身姿矫健，动作敏捷，仿佛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而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则安静得像一只熟睡的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没有走正门，也没有用侯府的马车。凭着对京城巷道了如指掌的记忆和出色的轻身功夫，她如同幽灵般穿行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巷中，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线。半个时辰后，她出现在了烨亲王府守卫森严的侧门外。
守门的侍卫见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妇人，立刻警觉地按住炼柄。慕容晚晴没有话，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非金非玉、刻着简单云纹的黑色令牌——正是南宫烨之前给她的那枚。
侍卫首领接过令牌仔细查验，脸色微变，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低声道：“贵客请稍候。” 他转身匆匆入内禀报。
不多时，侧门悄然打开一条缝，慕容晚晴闪身而入，在侍卫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幽静的花园，再次来到了那间熟悉的、烛火通明的书房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皮革味，还有一种临战前特有的紧绷福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和低沉交谈的声音。引领的侍卫在门口停步，躬身示意。慕容晚晴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南宫烨正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韩冲和几个将领模样的属下围在身旁，手指点划，低声商议着什么。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玄色常服外套着一件半旧的软甲，眉宇间带着连日未眠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慑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听到门响，几人同时转头看来。见到是一个陌生妇人，将领们面露诧异，韩冲则认出了那枚令牌和来人身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他暂且徒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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