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之事尘埃落定后,安王府的日子,便真正浸入了柴米油盐的暖香与寻常人家的安宁里。那些惊心动魄、诡谲莫测的过往,如同褪色的画卷,被心卷起,束之高阁。偶尔在更深夜静、夫妻私语时提及,也不过是相视一笑间,对彼此携手度过风雨的庆幸与珍重。
澄心院的书房,如今常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东边窗下,是霁儿清朗的读书声。他已正式开蒙,请的是一位致仕返乡、学问人品俱佳的老翰林。老先生不喜拘泥死板,常引经据典,间或讲些山川风物、史海钩沉。霁儿听得入迷,一双肖似楚晏的凤眼亮晶晶的,遇到不解处,便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待先生解答后,又豁然舒展,那份沉静专注的模样,常让悄悄在门外驻足的我,心里柔软成一片。
西边靠墙的长案,则常是霄儿的“战场”。他不耐久坐书房,却对各式各样的木头、锉刀、颜料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那是他五岁生辰时,楚晏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套精巧木工工具,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歪歪扭扭地刻些马狗,后来竟能对照着图谱,自己琢磨着拼接出会动的机关鸟儿、会自动前进的木车。这时节,他正撅着屁股,全神贯注地对付一块榉木,想给前几日母亲生辰时送他的那只胖狸猫木雕,配个能转动的蝴蝶伙伴。木屑沾了满脸,他也浑然不觉。
楚晏下朝归来,常先往书房来。有时立在东窗下听一会儿霁儿的功课,考校两句,见儿子对答如流、见解日渐清晰,眼中便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许。有时则踱到西案边,看霄儿笨拙却认真地摆弄那些工具,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他遇到难关抓耳挠腮时,才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感受木料的纹理与刀刃的角度,三两下便化腐朽为神奇。每到这时,霄儿便会仰起满是崇拜的脸,清脆地喊:“爹爹真厉害!”
楚晏便揉揉他的发顶,眼底的笑意,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
我的日子,大半围绕着他们父子三人。晨起督促孩子们穿衣用膳,送他们去书房或演武场;上午处理府中中馈,或陪安王妃话解闷;午后若是晴,便带零心茶水,去书房“扰”他们片刻;傍晚一家人在瑞鹤堂用过晚膳,看着两个孩子在安王与王妃膝下承欢,灯火映着满堂的笑语,便觉一日充实美满。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我见霁儿读书久了,怕他伤眼,便提议去后园走走。霄儿一听,立刻扔下雕了一半的蝴蝶,欢呼着扑过来。
后园桃花开得正盛,云蒸霞蔚。楚晏难得下午无事,也陪着我们一起。霁儿拿着我新给他的一本薄薄的《花经》,对照着辨认桃花的品种,口中念念有词。霄儿则像只撒欢的狗,在桃林间穿梭,惊起落英缤纷。
“爹爹,娘,快来看!”霄儿忽然在一株姿态奇古的老桃树下停住,指着树根处,“这儿有只刺猬!”
我们走过去,果然见一只拳头大的刺猬蜷在那里,似乎是出来觅食被惊扰了,黑豆似的眼睛怯怯地望着我们。霁儿也凑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轻声道:“它好像受伤了,后腿有些不利索。”
霄儿立刻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楚晏和我:“我们能养它吗?给它治伤!”
楚晏与我相视一笑。我温声道:“自然可以。不过,等它伤好了,要放它回林子里去。它属于这里。”
霄儿用力点头,心翼翼地去碰刺猬的刺,又缩回手,苦恼道:“怎么带回去呀?”
霁儿默默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用来装零碎物品的细棉布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递给霄儿:“用这个,轻轻兜着底。”
楚晏赞许地看了霁儿一眼。父子三人便围着刺猬,轻声商量着如何移动它。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我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涨涨的,都是静谧的欢喜。
最终,刺猬被安置在澄心院西厢一间空房里,铺了柔软的干草,放了清水和捣碎的果子。霁儿自告奋勇去翻医书,找给动物治外赡法子;霄儿则负责每日去探望,絮絮叨叨跟刺猬话,尽管那东西多半时间都在睡觉。
这件事成了孩子们好几日的中心话题。连安王和王妃都听了,特意来看过,安王妃还让人送了更好的干草和碟子。楚晏下朝回来,也常被霄儿拉着去看“刺猬今有没有好一点”。
五日后,刺猬的腿果然利索了,在屋里爬得飞快。霄儿虽然万分不舍,但还是记得答应过的话,在一个晴朗的傍晚,和霁儿一起,由楚晏陪着,将它送回了后园那株老桃树下。看着它迅速消失在草丛里,霄儿眼圈红了红,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拉着霁儿的手:“哥哥,我们明再来看看它会不会回来喝水!”
霁儿点点头,虽没话,但目光一直追随着刺猬消失的方向。
夜里,哄睡了因分别而有些闷闷的霄儿,我回到卧房。楚晏已洗漱完毕,披着外袍靠在床头看书,烛光映着他侧脸柔和的线条。
“孩子们睡了?”他放下书,问道。
“嗯。霄儿还惦记着他的刺猬,霁儿倒是没什么,但我看他晚膳用得不多。”我坐在妆台前,拆卸钗环。
楚晏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玉梳,轻轻为我梳理长发。铜镜里,映出我们依倌身影。
“霁儿心思重,像你。”他低声道,“霄儿活泼,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很好。”
我靠着他,感受发间温柔的动作,轻声道:“今日看他们在桃树下那样,就觉得,平平安安地看着他们长大,看他们为一只刺猬欢喜忧愁,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楚晏的手顿住,从后面环住我,下颌轻轻抵在我发顶:“是啊。从前总觉得肩上担子重,要查清旧案,要稳住朝堂,要护住家族。如今才明白,守护好你们,看着孩子们这样无忧无虑地笑,才是为夫此生最重要、也最甘之如饴的‘担子’。”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院内桃花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进来。
又过了些时日,京城入夏。澄心院庭院里的那株老槐树,撑开浓荫如盖。树下置了石桌石凳,成了我们夏日消暑的好去处。
这日沐休,楚晏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象牙制的精巧双陆棋,要教霁儿和霄儿玩。规则简单,却又需要些算计,很快便吸引了两个孩子。霁儿学得快,很快便摸到门道,落子沉稳;霄儿则有些急躁,输了几盘便撅起嘴,楚晏便笑着让他几步,或是故意露个破绽,引得霄儿扳回一城,立刻又眉开眼笑。
我坐在一旁,做着针线,听着棋子清脆的落盘声、楚晏低沉的讲解声、孩子们或懊恼或欣喜的低呼,偶尔抬头,便能看见楚晏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耐心。阳光透过槐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在他肩头跳跃,也在孩子们毛茸茸的发顶闪烁。
玩得累了,我便让春棠端来冰镇好的酸梅汤和井水湃过的甜瓜。一家四口围坐在石桌边,分享着清凉与甜蜜。霄儿叽叽喳喳着方才哪一步走得妙,哪一步不该错;霁儿安静地口啜着酸梅汤,目光却不时飘向棋盘,显然还在复盘。
“爹爹,下次沐休,我们还玩这个吗?”霄儿舔着嘴角的瓜汁,期待地问。
“玩。”楚晏笑着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汁水,“不过,得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
“嗯!”霄儿用力点头,又转向霁儿,“哥哥,下午我们一起温书!”
霁儿弯起眼睛,点零头。
这样的场景,渐渐成了安王府夏日里最常见的风景。有时安王和王妃也会过来,坐在一旁摇着蒲扇,含笑看着孙儿们嬉戏,偶尔插上一两句嘴,或是回忆楚晏幼时的趣事,引得孩子们好奇追问,笑声便愈发清朗。
时光就在这看似平淡琐碎、却又充满温度的点滴中,悄然滑过。霁儿的身量开始抽条,声音渐渐褪去稚嫩,沉静的气质里,多了几分少年的清朗与书卷气。霄儿依旧虎头虎脑,武艺骑射进步飞快,但拿起书本时,也不复从前那般坐不住,尤其在楚晏或霁儿给他讲解时,也能凝神听上好一阵子。
秋日里,楚晏亲自教霄儿拉一把特制的弓,霁儿则在我的鼓励下,开始尝试将平日读到的史地见闻,用稚嫩却工整的笔触,写成短的笔记。冬日落雪时,一家人围炉而坐,楚晏会讲些边关风物或朝中无伤大雅的趣闻,我则带着孩子们剪窗花、猜灯谜,瑞鹤堂的炭火总是烧得旺旺的,暖意融化了窗外的严寒。
一年又一年,庭前花开花落,檐下燕去燕归。那些曾笼罩在安王府上空的阴霾,早已消散在寻常岁月的和风暖阳里。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深厚的夫妻情谊,是孩子们健康成长的喜悦,是府中上下和睦安宁的氛围。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个沉寂的系统,想起南疆湖心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起段峋离去时萧索又释然的背影。但那些都像是前尘旧梦,被眼前鲜活生动的生活覆盖、沉淀。
这便是我与楚晏,历经风波后,所拥有的最珍贵的所营—一个无需惊动地,只需彼此相伴、儿女绕膝的温暖家常。
岁月长,家常暖,此生足矣。
(番外·家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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