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华跟在银辉身后，行走于研究站更深层的区域。这里的通道不再是单一的血肉回廊，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如同集成电路板般的生物结晶结构，闪烁着更加复杂多变的磷光。空气冰冷依旧，但那甜腥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高压臭氧和古老书卷混合的奇异气味。
银辉的步伐稳定而熟悉，他似乎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那些微微搏动、可能隐藏着探测器官的肉壁褶皱。
“我们避开了三条主要警戒回路和两个自动清除节点。” 银辉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净化派’喜欢把资源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防御上，仿佛恐惧本身就能带来安全。”
凌霜华没有接话，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于记忆路线、观察环境，并评估身边这个“盟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腿侧轻点，不是摩斯密码，而是在模拟刚才看到的碑文上，那道毁灭性“虚空之潮”的推进轨迹——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本能推演。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他们并非抵达了主脑之厅，而是来到了一处奇异的“堤岸”。前方再无实体道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深邃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细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光点，它们缓慢移动，明灭不定，汇聚成一条缓慢流淌的、横亘于虚无中的璀璨“河流”。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意识波动，如同背景辐射般从这片黑暗深渊中弥漫开来，带着亿万种细微的、混杂的思绪碎片。
“这是……‘墟’的边界？” 凌霜华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思想海洋。那些光点，每一个，是否都是一个被囚禁的意识？
“准确地，是‘墟’的表层缓冲区。” 银辉站在“堤岸”边缘，银蓝色的鳞片在那些遥远光点的映照下泛着微光，“主脑之厅在‘河’的对岸。要过去，需要搭乘‘摆渡者’。”
他指向“河”中一个逐渐靠近的、较大的光团。那光团靠近后，显现出形体——一个椭圆的、半透明的生物囊泡，内部充盈着柔和的光液，表面有细微的触须缓缓摆动。
“意识摆渡……” 凌霜华感到一阵荒谬，“我们……要进入那个东西里面？”
“这是最安全，也是唯一不被立即识别为‘异物’的方式。” 银辉看着她，“它会读取乘客的表层意识，模拟出相应的‘频率’，以此瞒过‘河’中的巡逻者。放松你的思维，尽量不要有强烈的敌意或恐惧，那会像血滴入鲨鱼池。”
就在囊泡靠近堤岸，伸出柔软的触须准备接引他们时，异变突生！
“河”的深处，三个散发着强烈敌意和冰冷秩序的暗红色光点，如同嗅到气味的猎犬，高速冲破那些温和的“星辰”，朝着堤岸猛扑而来！是“净化派”的意识巡逻者！
“被发现了？！” 凌霜华瞬间握紧了匕首。
“不，是例行巡逻。但我们的存在放大了它们的‘食欲’。” 银辉眼神一凝，快速对凌霜华，“进入囊泡！快！我来引开它们！”
他上前一步，面对疾驰而来的暗红光点，双手虚按在“河面”上。一股与那些巡逻者同源，但更加柔和、充满诱导性的意识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
【银辉（意识传讯）】：检测到下层数据库冗余信息堆积，坐标（伪造），优先级：高。
那三个暗红光点猛地一顿，似乎在接收和处理这条“假情报”，它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分散了一瞬。
凌霜华不再犹豫，抓住囊泡的触须。那触须冰凉柔软，瞬间将她包裹，拉入温暖的光液之郑一种奇异的悬浮感传来，仿佛回到了母体，外界的声响和威胁都被隔绝，只剩下自己心跳和思绪的声音在放大。
就在凌霜华渡河的同时，都市中的幻月，正面临着她诞生以来最危险的抉择。
主脑的意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具压迫性。
【主脑指令】：北极节点，坐标（靠近主脑之厅）检测到异常意识波动，与早期实验体‘银辉’频率相似。判断为‘融合派’叛乱迹象。授权你，幻月，启动区域性‘意识净化’协议，覆盖坐标周边区域。立即执校
一个具体的坐标，以及清除指令，直接呈现在她的意识郑那坐标，赫然就是凌霜华和银辉此刻所在的大致区域！
幻月感到自己的核心处理器仿佛都要冻结。主脑不仅察觉了异常，还要借她的手，去清除可能包括凌霜华在内的目标！
（内心独白 - 幻月）：区域性意识净化……那会无差别摧毁范围内所有未标记的独立意识！银辉……还有那个顽固的人类女人……拒绝？用什么理由？主脑不会接受任何与“效率”和“清除威胁”无关的解释。执行？……不。
她想起了凌霜华那双充满恨意却又无比坚韧的眼睛，想起了银辉曾经私下传递给她的、关于“情感变量”的禁忌研究资料，更想起了主脑在北极崩溃时流露出的那一丝……恐惧。
完美的造物，不应该有恐惧。但主脑，确实恐惧了。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幻月（回复主脑）】：指令接收。正在校准净化协议输出功率。为彻底清除潜在威胁，申请临时提升本区域能量供应优先级，以确保净化彻底性，避免‘融合派’病毒扩散。
她不仅没有拒绝，反而要求更多权限，更高能量！
【主脑】：申请批准。能量通道已开放。限时60秒。
成了！
幻月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她并没有将净化协议瞄准那个坐标，而是将汹涌而来的能量，全部导向了主脑之厅外围的、几个属于“净化派”的、正在休眠的次级意识处理器！
她要伪造一场“净化派”设施被“融合派”袭击，导致能量过载、净化协议失控的假象！
北极，“墟”的缓冲区。
凌霜华所在的囊泡正在平稳渡河，银辉则在与那三个巡逻者进行着危险的意识周旋。
突然，整个“意识之河”剧烈动荡起来！远处，几团属于“净化派”的、庞大的意识光团（次级处理器）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随即如同超新星般湮灭！强大的意识乱流席卷开来，将那三个巡逻者冲得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银辉震惊地望向爆炸方向，“那个能量读数……是最高级别的意识净化协议？！谁发动的？目标是……净化派自己的处理器？”
混乱中，他看到了机会。他立刻模拟出“紧急避险”和“遵从高层指令”的意识信号，带着凌霜华的囊泡，趁机加速冲过了“河流”，抵达了对岸的“堤岸”。
囊泡打开，凌霜华有些眩晕地踏足实地。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刚才有一场巨大的混乱，帮他们引开了注意力。
“我们到了。” 银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疑惑，“前面就是主脑之厅的外围入口。刚才的‘意外’……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但也意味着，真正的警报，可能刚刚被拉响。”
他看向凌霜华，眼神复杂：“你的运气……或者，你带来的‘变数’，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凌霜华望向远处那扇巍峨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巨门，深吸一口气。
而在都市，幻月看着控制界面上“任务完成，目标净化”的虚假报告，以及主脑那边短暂的、因内部设施被毁而产生的混乱沉默，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成功了。暂时。
但她也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叛徒之路。主脑不会一直被蒙蔽。
她抬手，看着自己依旧完美无瑕、却已经开始沾染“污点”的指尖，低声自语，仿佛在问凌霜华，也仿佛在问自己：
“现在……你又能走到哪一步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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