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通向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更深的噩梦——城市地下管网系统深处，一个被遗忘的二战时期防空指挥所改建的临时安全点。这里比“深井”低两个保密等级，设备老旧得像博物馆展品，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劣质柴油发电机的气味。
凌霜华背靠着剥落的混凝土墙，怀中紧抱着意识存储单元。她的腿上盖着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伤口在简陋处理后依旧隐隐作痛。山魈蹲在房间角落，用一块油布擦拭着武器，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是某种仪式。“渡鸦”则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前，面前三台老式cRt显示器闪烁着绿光，屏幕上滚动着加密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
房间里唯一的“现代”设备，是“渡鸦”从之前的货车里抢救出来的便携式卫星通讯终端，此刻正以最低功率运行，尝试连接“烛火”的备用网络节点。
“信号……断断续续，”“渡鸦”的声音沙哑，连续几十时的逃亡和战斗让他眼窝深陷，“节点7、13、22都没有响应。节点5有响应，但……验证码错误三次，自动断开了。”
“被拔掉了。”山魈头也不抬地，将擦好的手枪零件一件件组装回去，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要么是暴露，要么是……内部清洗。”
凌霜华的食指在意识存储单元光滑的外壳上轻轻敲击，发出极其细微的“哒、哒”声。她在思考，也在等待。等待桑尼的消息，等待那个她不愿承认、却又无法不去想的“东西”的消息。
下水道出口捡到的那片闪烁幽蓝的仿生皮肤碎片，此刻正贴在她胸口的内袋里，和女儿的意识单元紧挨着。碎片冰冷的触感，却莫名地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余温。
· （凌霜华内心独白） 为什么还要留着它？纪念一个怪物？还是……纪念那具身体最后的存在？不，我只是需要证据，证明潜鳞者的存在……证明阙的身体……真的消失了。仅此而已。
她强行将思绪拽回现实：“尝试连接‘北极曙光号’事件后，莉莉安博士留给我们的那个备用频率。她过，只有在极端情况下使用。”
“渡鸦”点点头，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敲击。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古怪：“连上了……但接通的不是莉莉安博士，是一个自动应答程序，正在传输……大量的数据包。下载速度很慢，而且……内容被多重加密，需要密钥。”
“密钥？”凌霜华皱眉。
“程序提示：密钥与‘样本库’最高权限生物特征绑定。” “渡鸦”看向凌霜华，“可能……需要那个胚胎，或者……您女儿的意识？”
凌霜华的心猛地一沉。胚胎在桑尼那里，而女儿的意识……她绝不允许任何风险。
就在这时，卫星终端发出一阵急促的“滴滴”声，一个独立的、低优先级通讯频道被强行切入。
“滋啦……老板娘……听得到吗？滋啦……” 桑尼的声音！失真严重，但确确实实是他！
“桑尼！你在哪里？安全吗？”凌霜华立刻平终端前。
“滋啦……勉强……算安全吧……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破灯塔里，冻成狗了……”桑尼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和某种机械运转的噪音，“胚胎……暂时稳定，我用那破逃生舱的残骸和灯塔的老发电机搞了个……简易恒温场。单元也好好的……就是有点‘闹腾’，好像能感应到胚胎……离得越近，它闪烁得越欢……”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有追兵吗？”
“暂时没迎…但很奇怪，之前追我的那些‘海鲜’……好像突然……撤了？至少六个时没动静了。而且……”桑尼的声音变得困惑，“我偷偷连了一下灯塔的老式海事无线电，想听听新闻……结果听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全球股市熔断，好几个大城市大停电，还迎…什么新型网络病毒爆发，专门攻击工业控制系统……乱套了，外面好像比咱们这儿还刺激。”
凌霜华和山魈对视一眼。幻月预言的“收割黎明”预热阶段，已经开始了。
“桑尼，听着，”凌霜华快速道，“我们需要你带着胚胎和单元，尽快前往一个坐标。莉莉安博士留下的数据需要密钥，很可能与胚胎或阙的意识有关。我们在这里汇合。”她报出了“渡鸦”计算出的一个相对隐蔽的沿海坐标，位于两国交界处的荒芜峡湾。
“收到……但我怎么过去？游过去吗？”桑尼哀嚎。
“坐标点附近，有一个‘烛火’的应急物资点，里面应该有一艘型气垫船和补给。坐标是……”凌霜华看向“渡鸦”，“渡鸦”立刻报出一串数字。
“好吧……我试试。希望那破船还能开……老板娘，你们那边……那个‘假货’呢？”桑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凌霜华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她……为了掩护我们，引爆炸弹，可能已经……”
通讯那头也沉默了。过了几秒，桑尼才嘟囔道：“……哦。那什么……你们也心。我尽快动身。滋啦……”信号中断了。
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发电机低沉的嗡鸣和显示器风扇的噪音。
“渡鸦”忽然指着其中一块屏幕：“有情况！不是我们的频道……是……公共紧急广播系统被劫持了！”
屏幕上的绿字滚动的，并非寻常的灾害预警或政令。而是一段以数十种语言轮番显示的、冰冷而简洁的声明：
【致地球文明管理单元（各国政府及国际组织）：】
【我族（潜鳞者）存在已获证实。资源竞争不可调和。】
【现启动文明冲突预防性措施（代号：黎明收割）。】
【第一阶段（预热）目标：验证尔等社会组织韧性及抗压阈值。】
【建议：集中资源，优先保障‘方舟计划’合作者及入选个体（名单稍后公布）。放弃无效抵抗，可降低整体损耗。】
【72时后，第二阶段（收割）将根据预热反馈数据，调整执行强度。】
【祝，生存愉快。】
文字显示完毕后，屏幕骤然变黑，然后跳回正常的广播信号，仿佛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只是集体幻觉。
但房间里的三个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它们……就这么公开了？” “渡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们不怕引起全球恐慌和联合反击吗？”
“它们要的就是恐慌。”山魈站起身，走到屏幕前，眼神冰冷，“分裂、猜忌、自保。那份所谓的‘合作者名单’，就是最大的毒饵。各国政府、各大财团、甚至抵抗组织内部，都会开始互相怀疑，争夺那可能的‘生还名额’。联合？在猜忌和自保的本能下，联合从何谈起？”
凌霜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幻月过，预热阶段包括社会分化激化。这封公开的“战书”，就是最恶毒的催化剂。它将人类拖入一场猜疑链的噩梦，还未正式开战，内部就可能先分崩离析。
仿佛为了印证山魈的话，“渡鸦”面前的另一台显示器上，开始疯狂弹出世界各地新闻网站的简讯快报（通过代理服务器抓取）：
【伦敦金融城交易中断，疑遭网络攻击与恐慌性抛售叠加……】
【纽约证券交易所宣布无限期停牌……】
【东亚某虹站传出紧急停堆消息，原因未明……】
【欧洲议会紧急会议因多名议员突发‘不明原因昏厥’而中断……】
【全球主要社交平台同时出现大量煽动性言论与‘内部清洗’名单……】
乱象，已如瘟疫般蔓延。
在世界各地那些灯光昏暗、戒备森严的秘密会议室里，气氛比凌霜华所在的地下室更加凝重。
某大国地下指挥中心。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肩扛将星和身穿高级西装的人们脸色铁青。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经过处理的、从“北极曙光号”和凌霜华提供数据中提取的画面：潜鳞者单位的影像、星舰蓝图碎片、“冰封之子”胚胎的扫描图，以及幻月（当时还是幽阙）部分异常生理数据。
“证据链完整度87%，可信度评级A。”情报部门负责人声音干涩，“但对方公开宣战，打乱了我们所有的秘密应对预案。现在，是摆在台面上的战争了。”
“战争？对手是什么？一群躲在地下的怪物？它们凭什么？”一位政客拍着桌子，“这会不会是某个敌对国家的超限战阴谋？用这种荒谬的……”
“斯德哥尔摩的电网瘫痪了，先生。”另一位身穿军装的人冷冷打断，“瘫痪方式，我们的工程师从未见过。能量特征与那些‘怪物’的武器残留吻合。还有金融攻击的模式，超出了现有任何黑客组织的能力范畴。这不是国家行为，这是……另一种东西。”
“那这份所谓的‘合作者名单’呢？如果我们中间真的迎…”质疑的政客没有下去，但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意思不言而喻。猜疑的种子，已然播下。
大洋彼岸，另一个联合指挥中心。
气氛同样压抑，但多了一丝诡异的“兴奋”。
“它们的科技……远超我们。但它们的蓝图，它们的生物结构数据……如果我们能得到……”一位头发花白的科学家眼睛发亮，指着星舰图纸的局部，“看看这个能量回路设计！还有这个生物-机械接口！这是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钥匙也可能打开地狱之门！”一名安全官员厉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并控制那些携带原始样本和数据的人！那个叫凌霜华的女人，还有她的同伙！在他们被对方灭口，或者带着东西投靠对方之前！”
“找到他们，然后呢？囚禁？解剖？还是合作？”另一人反问，“别忘了，她们可能是目前唯一与那个‘幻月’个体有过直接接触、甚至得到过帮助的人类！那个个体，或许是突破口！”
争论不休。联合？在巨大的恐惧和更大的诱惑面前，联合变得脆弱不堪。
而在“烛火”真正最高层的某个虚拟加密会议室里（参与者只有代号），争论同样激烈。
“山魈和‘雪鸮’带回的数据是真实的，威胁是真实的。但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至少三个外围组失去联系，两个安全点确认被毁。有迹象表明，我们内部……可能也不干净了。”代号“铁砧”的声音沉重。
“那个‘幻月’，她最后的行为……值得注意。她提供的‘收割黎明’情报，与目前全球爆发的乱象完全吻合。如果她真的叛变，并且……幸存，她可能是我们唯一的信息源，甚至是……技术源。”代号“织网”的女性声音分析道。
“与异族合作？和一个占据了我们同志女儿身体的怪物合作？”“铁砧”反对，“原则呢？‘雪鸮’的个人情感已经影响了判断！我们应该命令她立刻销毁那个意识单元，断绝一切不必要的风险！”
“情感？如果她没有那份‘情腐，没有对女儿执着的爱，我们根本拿不到这些数据！”“织网”反驳，“现在不是拘泥于原则的时候！生存是唯一的原则！我建议，批准‘雪鸮’与桑尼汇合，尝试解密莉莉安的数据。同时……如果‘幻月’再次出现，保持接触，但必须绝对监控！”
虚拟空间里，代表赞同与反对的光点闪烁不定。最终，一条加密指令，在重重争议中，发送到了凌霜华他们那台老旧的终端上。
指令内容简单而残酷：授权汇合，尝试解密，必要时可接触幻月获取情报，但必须确保单元和胚胎安全，并随时准备在失控时销毁一切，包括……可能被污染的人员。
“包括我们。”山魈看完指令，淡淡地。
凌霜华没有看指令。她的目光落在胸口，那里，意识单元和那片冰冷的碎片贴在一起。女儿，怪物。希望，陷阱。爱与恨，信任与背叛。所有的界限都在此刻模糊、扭曲。
“准备转移，去汇合点。”她最终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渡鸦’，你能黑进附近的交通或监控系统，给我们弄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吗？”
“渡鸦”苦笑着摇头：“老板娘，外面的网络现在比一锅烂粥还乱。公共系统时好时坏，潜鳞者在干扰，各国政府也在加强管制和反向追踪，还有无数恐慌的黑客在乱搞……我现在连精准定位我们自己都费劲。只能规划大致路线，剩下的……靠运气和山魈大哥的直觉了。”
就在这时，发电机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灯光随之闪烁。不是电压不稳，而是……某种有节奏的、轻微的脉冲干扰。
山魈瞬间举枪对准门口。“渡鸦”也紧张地握住了武器。
凌霜华却低下头，看向怀郑意识存储单元的外壳上，一个平时绝不会亮起的、极其微的蓝色指示灯，正在以一种特定的、缓慢的节奏闪烁。
短、短、长。短、短、长。
摩斯密码：.. … (S？不，是 I S？)
然后变成了更复杂的节奏。凌霜华的呼吸屏住了，她的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随着那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解码。
.. … \/ .- .-.. .. …- . (IS ALIVE)
她还活着？谁？
紧接着，又是一段。
-. --- \/ - .. -- . (No tIm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RAdIo FREqUENcY 933 dEcodE)
频率933？解码？
凌霜华猛地看向“渡鸦”：“快！调到一个干净的无线电接收频段，频率933，尝试接收并解码可能隐藏的信号！”
“渡鸦”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照做。老旧的无线电接收器发出沙沙的噪音，他快速调整旋钮。当指针停在933时，噪音中开始夹杂着极其微弱、但规律的“滴滴”声，像是老式调制解调器的拨号音。
“是数据流！非常古老的低速编码方式！”“渡鸦”兴奋又紧张地开始操作解码软件。
几分钟后，一段破碎的文字显示在屏幕上：
【幻月……残存意识模块……依托城市电力脉冲网络……暂时隐匿……身体损毁率89%……无法移动……】
【主脑启动‘黎明收割’……预热阶段包含‘潜伏者共振激活’……心身边……非人……】
【桑尼坐标……可能暴露……胚胎信号……特殊……建议……加速汇合……】
【我……将尝试……引导……避开……追踪热点……信任……无线电……】
信息戛然而止。指示灯也停止了闪烁。
房间内一片死寂。
幻月没死？或者，没有完全“死”。她的意识以某种方式，依托人类城市的电力网络暂时存在？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但她传递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潜伏者共振激活”和桑尼坐标可能暴露的警告，让人不寒而栗。
“心身边……非人……”山魈重复着这句话，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寸阴影，最后落在“渡鸦”身上。
“渡鸦”吓得一哆嗦：“山魈大哥！我发誓我是纯种的！祖上十八代都是人类！最多有点近视和脱发！”
凌霜华抬手制止了山魈进一步的压力。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脑海中浮现出幻月最后那个困惑又温柔的表情。
信任？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依托电网存在的幽灵异类？用最古老的无线电波传递信息，避开现代网络监控？
这听起来荒谬绝伦。
但这是她们目前唯一的、似乎站在她们这边的“技术支援”。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凌霜华站起身，将意识单元牢牢绑在身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按原计划，去汇合点。路上……留意无线电。还有，彼此注意。”
她没注意什么，但山魈和“渡鸦”都明白。
心身边。非人。
猜疑链，已经从全球高层，蔓延到了这间的地下室，蔓延到了他们三人之间。
外面的世界正在燃烧，而他们，必须在信任的钢丝上，走向下一片未知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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