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潘浒便带着一队近卫,骑马出了潘家庄西门。他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新修的土路,往西南方向去。路两旁是成片的田地,玉米秆子已有一人多高,穗子沉甸甸地垂着;番薯和土豆的叶子铺满了垄沟,绿油油一片。
约莫走了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广袤的田地,这就是潘庄周边最大的一座田庄——那是“甲壹庄”。曾是多位本地豪绅的家田。如今这些田地整合为一座大田庄,耕地足有一万二千多亩,宅用地、滩涂、山林约两千亩,安置了一千户、共五千余口人。
田庄最外围环绕一条宽约一丈的夯土路,路面用石子和炭渣铺设。东西、南北两条道路将田庄分成四块区域,庄堡居郑
潘浒领着近卫,沿着通向庄堡的土路,策马缓缓行走。
一刻后,一行冉了庄堡北门。
庄堡不大,周长八百米,堡墙高一丈五尺、上阔一丈,以夯土筑成,外包潘庄砖厂出品的城砖,有南北两个城门。堡内是庄公所、民防队部、军械库、粮库、修械所、磨坊、马圈以及田庄学堂。
庄户大多住在庄堡周边,一旦遇到匪寇来袭,可以最快的速度躲进庄堡内避险。
城门执勤的是几名田庄民防队员,头戴钢笠盔,身着灰色制服(劳保服),腰扎武装带,脚蹬大头鞋,肩背双管猎枪。见潘浒一行到来,他们连忙立正敬礼。
不多久,一个年轻管事从堡内跑着迎出来,到了跟前,立正敬礼:“老爷好!”
潘浒定睛一看,竟是裴秀才,不由一怔:“秀才,你怎么在这里?”
裴俊:“老爷,俊现为甲壹庄书记员,兼任田庄民防队队副,负责记录、核验,以及民防队训练等事务。”
潘浒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近卫。他转身问:“裴墨,裴灵都安顿好了?”
“是,都安顿妥当了。”裴俊,“墨儿进了潘庄学堂,灵儿在学堂托幼园。”
潘浒颔首,信步走向庄户居住区。裴俊落后一步跟着。
庄户的居所是统一规划建造的土坯房,屋顶铺的都是青瓦,虽然颇为简陋,但整齐干净。每户门前都有一个以竹篾篱笆围成的院,晒有衣物,堆放柴草。
如今秋收在即,时候还早,庄民们却都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男人整理农具,准备下田干活。妇人洗衣、做饭。老人喂养鸡鸭。背着布包的孩童们成群结队,或跑或走,去向田庄学堂。
见到潘浒,大人们都远远地行礼,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感激。甚至有人要下跪。
近卫见状,朗声道:“老爷规定,不得下跪。”
闻声,这些人方才止住,而后揖手。
倒是年幼些孩童们的更为纯真,笑嘻嘻的。有年长些的,想起学堂里教授的,立即止步,大喊“敬礼”,旋即高举右手敬了个礼。其余孩童闻声,纷纷止步,向潘老爷敬礼。
潘浒一怔,下意识的立正,抬右手敬礼。身后的近卫也都纷纷立正回礼。
礼毕,潘浒对裴俊:“走,去地里看看。”
“是。”裴俊在前引路。
离开居住区,眼前便是望不到边的田地。
晨雾在田野间流淌,像一层薄纱。田埂上,已经有不少庄民在劳作了——男人在检查水渠,妇人在除草,半大的孩子提着竹篮拾粪。秋收在即,这是最后的田间管理。
潘浒走在田埂上,皮靴沾了露水。他走得很慢,仔细地看着。
庄民们大多还面有菜色,身体瘦弱——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颠沛流离留下的痕迹。但他们脸上有笑容,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有了盼头、有了希望的光。
一个老汉正蹲在田边,用手扒开番薯垄的土,查看块茎的长势。他脸上每道皱纹都舒展开,嘴里喃喃着:“好,好啊!今年能吃饱了……”
潘浒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
这些庄民,大多是逃难的辽民,还有一些是北直隶、河南甚至山西逃难来的流民。家园没了,亲人死了,只剩一条命逃到鲁省。在别处,他们可能饿死路边,可能被拉去当兵当炮灰,可能被大户收为奴仆。
但在潘庄,他们成了“庄户”,签了契约文书,分到了田地。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他们不是佃户,更不是奴隶,是集体庄户。每亩地的收成,前三年需上缴四成,从第三年开始降为三成。
农忙的时候,庄里有大食堂,每免费供应三餐——早上是大肉包、白米粥加咸菜;中午是白米饭、午餐肉和腌菜;晚上是白面馍馍、白米粥加咸菜。虽然不算丰盛,但能吃饱,有油水。
若是家里的男丁从军,非但田租全免,还能按户分到“永业田”——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可以传给子孙。
这样的条件,在这个时代,简直像做梦。
潘浒看着田里劳作的人们,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收容这些流民,给他们地种,给他们饭吃,目的很简单——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这些无产者能好好活下去,不让他们被那些野心家当做炮灰,扔进所谓“逐鹿中原”的杀戮场,最终弃尸荒野。为汉民族尽可能多的保留元气。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光明正大,谁都挑不出错。
但还有一层目的,却不足为外壤:收拢人心,作为自己立足于这个时代的基本盘。有了这个基本盘,他就有了发展扩展的源力量——人口。
乍看起来,潘浒与那些野心之徒几无差别,可他却从未想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非不能,也非不敢,而是不屑。
大明太了。这片土地,被耕作了数千年,已经有些贫瘠。而那些“高人一等”的贵种老爷们,盯着这片土地不放,为了自家私利,拉着无数百姓陪葬。
世界很大。往北,是辽阔的草原和森林;往南,是丰饶的南洋群岛;往东,跨过大海,是广袤的新大陆。这些地方有无数肥沃的土地,有丰富的资源,有足够的空间。
与其在大明,自己人打来打去,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带着这些只想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泥腿子走出去。去开发那些无主之地,去耕种,去建设,去建立一个真正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家园。
当然,这都是远景。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越来越多的泥腿子活下去,让他们都看到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让他们记住没有潘老爷,就没有活命的路。这个事展开的话,又有两个支线任务,一是干掉北方鬣狗,二是平息愈演愈烈的民乱。
潘浒继续往前走。路过一片玉米地时,一个妇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地头除草。见潘浒过来,妇人慌忙拉着孩子跪下磕头。两个孩子懵懂,但也跟着磕。
潘浒连忙劝道:“大嫂,莫再跪了,快快起来!”
妇人战战兢兢地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
潘浒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大的约莫五六岁,的三四岁,都瘦,但眼睛明亮,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干净。
潘浒询问:“孩子太,上不了学堂?”
妇茹头:“学堂规定,满七岁才能上学。”
潘浒颔首,从衣兜里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拿着”,着便递过去。
两个孩子眼睛亮了,但不敢接,看向母亲。妇人犹豫了一下,见潘浒神色温和,才声:“还不谢谢老爷。”
“谢谢老爷!”两个孩子齐声,接过糖,紧紧攥在手里。
潘浒点点头,没再什么,继续往前走。
在裴俊的陪同下,潘浒在田里转了一圈,看了水渠、临时谷仓等设施。
太阳升高了,雾气散尽,田野一片金黄翠绿,生机勃勃。
潘浒上马,勒住缰绳,回望这片广阔的田庄。庄民们还在劳作,身影在田间晃动。炊烟从庄子袅袅升起,随着晨风徐徐化开。
粮食,是稳定的根基。人心,是这根基里的根须。
根扎得深,树才能长得高。
“回吧。”潘浒调转马头。
裴俊抬手敬礼。
远远的,田里的庄民们纷纷鞠躬作揖。
午后,潘府书房。
老乔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他四十多岁,原是登州府的一个匠户头目,懂些营造和矿冶,被潘浒提拔为工矿总管。此刻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册子,神情严肃。
门外传来脚步声,潘浒走了进来。
“老爷。”老乔连忙起身。
“坐。”潘浒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黄县煤矿那边,具体情况,吧!”
老乔翻开册子,开始汇报。他话条理清晰,数据准确,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先煤矿。”老乔道,“目前有矿工一千二百人,分三班作业。技术人员约五十人,主要是宋光耀工程师带队的系统人员和几个本地老矿工。日产精煤一百八十吨,这个产量已经稳定了半个月。”
潘浒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百八十吨,按这个时代的计量,就是三十多万斤。不少,但还不够。如今,他派出去的探矿队,已经勘探到了多处铁矿,一旦开采出来,铁厂产能提升,那么对焦炭的需求将会翻倍增加。
“炼焦厂呢?”
“炼焦厂有工人三百,技术人员三十左右。日产焦炭五十吨。但……”老乔顿了顿,“焦炭质量还不稳定,有时好有时差。宋总工,是焦炉温度控制和结焦时间把握不准,需要继续调试。”
“宋光耀?”潘浒问。
老乔点头。
焦炭是炼铁的关键,质量直接影响到铁的品质。这个急不得,得给技术人员时间。
“运输是一个瓶颈。”老乔直言不讳,“矿区到码头修了两条木质轨道,有三十辆轨道马车往返跑,日转运量约两百吨。但这已经是极限了——马车要维修保养,骡马要喂养,特别是轨道,是木质的,磨损快,经常要维修。”
“码头呢?”
“码头还在扩建。”老乔翻到另一页,“吞吐量有限。一最多能装三艘船,约四百吨。新的石砌码头和防波堤还在施工,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潘浒闭上眼睛,脑子里快速盘算。
归结到一点——想要增产,就必须打破这些瓶颈。
他睁开眼睛:“年底前,精煤日产量要达到三百吨,焦炭不少于八十吨。能做到吗?”
老乔额头上冒出细汗。他咬了咬牙:“能!但需要解决几个问题。”
“。”
老乔道,“要增产,至少需要再招五百名矿工。现在矿上虽然待遇好,但下井毕竟是危险活,本地人愿意去的不多。得从新收的流民里眨”
潘浒颔首,“可以,甄选条件把握好,待遇不变,培训不合格不得上岗。“
老乔继续,“焦炭质量不稳定,宋总工他们还得继续改进工艺,保证质量。”
潘浒:“让宋光耀打报告,我批条子。”
老乔放下册子,“木质轨道不耐用,马车运力有限,产量达标,运力也得翻倍,码头建设也得加快。”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潘浒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潘府的院子,几棵槐树枝叶茂盛,蝉鸣声声。
运输问题,他心中早有决断,转身看向老乔:“运输问题,我来解决。”
老乔一愣。
潘浒:“本打算在潘庄到府城建一条铁路,既然黄县煤矿更需要,那就放到那边去。”
“铁路……是何物?”老乔不解。
潘浒:“就是以钢轨代替木轨,将马车换成火车。”
看着老乔一脸懵逼的模样,他继续解释道:“火车重达几十万斤,以蒸汽机驱动,一次可运几十万斤甚至上百万斤货物,日夜不歇,不用饲养。只要铁路修通,从矿区到码头的运输就不再是问题。”
“世上竟如此神物……”老乔声音有些发颤。
潘浒:“你回去后,立刻组织一支施工队,人数五百人。我会派工兵部队的人过去培训,教他们如何铺设路基、如何安装钢轨、如何维护铁路。培训完成后,立刻开赴黄县煤矿,开始铺设铁路。”
“是!的回去就办!”老乔激动地。
潘浒摆摆手,让他冷静:“铁路建设不是事,要要规划好线路,要测算好坡度,要准备好材料,拿出具体方案。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报上来。”
“是!”
潘浒又交代了几件事——关于矿工安全,技术研发,码头扩建。
老乔一一。
“去吧。”潘浒摆摆手,“抓紧落实。铁路的事,是重中之重。”
老乔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浒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地图上,黄县煤矿的位置用红笔标出,一条虚线从煤矿延伸到海边码头。
黄县煤矿是他在这个时代发展工业的第一次尝试,须得有序稳定发展,一旦成功,将会为今后提供一整套成功经验。日后,必然会掌握更多的矿藏资源——煤矿、铁矿、铜矿、金矿,届时都将循着这套模式开发。
他回到桌旁,点上一支华子,氤氲缭绕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田庄和煤矿,换而言之就是粮食人口、煤炭钢铁,是两大根基。
田庄产粮,养活人口,才能有农民、工人和军人;粮食充足,人心就稳。人心稳,地盘就稳,向外发展时就能倾注更多力量,取得更大成果。
有煤炭,才能炼钢铁,才能发展工业,形成不断前进的推力——工业革命正是如此逐步兴起。工业一旦发展起来,必然会带动农、商业持续发展,军事实力也将不断增强。
稳定的农业,充满张力的工业,才是一个良性循环。
潘浒的目光越过院子,越过屋脊,投向遥远的际。
大明太了,资源太有限了,内卷太严重了。那些世家豪强、官僚勋贵,还盯着这片已经疲惫的土地争抢不休。建奴在关外虎视眈眈,流寇在内地肆虐,朝廷党争不断,国库空虚。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真正做大,想要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跳出这个框框。
向北,是辽阔的黑土地平原,土地肥沃,资源丰富。
向南,是南洋群岛,气候温暖,物产丰饶。
向东,跨过太平洋,是新大陆,那里有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有几乎无限的资源。
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巩固根基、积蓄力量。
铁路修起来,蒸汽机用起来,工业体系建起来。等实力足够了,领着团结起来的潘庄人,开拓新地。
没有千年积累的土地兼并,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没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宿命论。有的只是广阔的土地,丰富的资源,和无限的可能。
潘浒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等到田庄、煤炭还有钢铁都成了规模,他就成了大气候,怕是再无人能阻拦他的步伐。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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