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的豫北平原,下午两点,三辆面包车和一辆器材卡车碾过龟裂的土路,驶入田家洼东头。
周维坐在最后一辆面包车的副驾,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打量这个即将驻扎半个月的村子。
他是剧组最年轻的场务,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刚半年,跟着在横店认识的灯光师介绍进了这个草台班子。
导演孙国富以前拍过几部网大,这次接了个六十八集恐怖短剧,预算紧,选了这个几乎废弃的村落。
村子西头还住着几户不肯搬走的老人,东边则完全荒了。
土坯房坍塌了大半,没倒的也门窗洞开,像一排排被掏空眼珠的头骨,野草从每一条砖缝里钻出来,有半人高。
“周维!别愣着,带人清出五间能住的,抓紧!”孙导跳下车,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指挥道。他是个矮壮的中年男人,总皱着眉头,像谁都欠他钱。
周维应了一声,跳下车招呼另外两个场务开始干活。
柴油发电机突突响起,刺鼻的烟味混进空气。
他们选了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周维被分到东厢房北间,隔壁住摄影师王树,一个三十五六岁、瘦削沉默的男人,话不多,但技术是组里最好的。
剧本是常见的乡村诡事题材:九十年代初,某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怪事频发,村民将矛头指向一个独居的怪人,将其赶走后村子遭祸,最后又求人回来的故事。恐怖点在于氛围,灵堂、夜戏、荒宅内的戏份很多。
开拍前,饰演女配之一的许莉莉就声对周维,那些布置好的场景让她后背发凉。
头三的日戏还算顺利,第四开始拍夜戏。
那场戏在村东头一座独门独院的堂屋拍,剧情是主角深夜听见祠堂有异响,持灯查看。
布光调了将近一时,演员就位时已近晚上十点,王树扛着主机位,监视器画面起初一切正常。
拍到主角推门入祠堂的镜头时,画面右侧忽然出现一片不规则的黑斑,正好挡在主角侧脸位置。
“停!”孙导喊,“王树,镜头脏了?”
王树检查镜头,干净。重拍,黑斑还在,形状略有变化,但大致位置相同。
换备用摄像机,黑斑依旧出现,有时扩大到遮蔽半幅画面,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贴在镜头前。
“见鬼了……”孙导嘟囔,以为是现场哪处反光或设备干扰,折腾到凌晨一点,黑斑顽固不散。
只能收工,计划第二用黑绒布把堂屋所有可能反光的地方全遮起来再试。
周维回屋时已近凌晨两点,东厢房只摆了一张旧木板床和一张厚重的老式方桌,桌腿雕着模糊的缠枝花纹,在手机电筒光下像某种扭曲的肢体。
他刚躺下,门就被轻轻推开。
是王树。他脸色在手机背光映照下泛着青灰,额角有细密的汗。
“周维,吵醒你了?”王树声音压得极低。
“没,刚躺下。王哥,有事?”
王树没立刻回答,反手轻轻掩上门,走到床边坐下。
屋里只有窗外发电机低沉的嗡鸣,“今晚拍的那些废片,”他顿了顿,“我回来又仔细看了一遍。”
周维等着下文。
“那黑斑……”王树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像镜头脏了,不像反光,更不像设备故障。”
他转过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反常,“它像……像个饶后脑勺,头发、耳朵轮廓、后颈的弧度,越看越像。有几次它转动角度,就像贴着镜头在看监视器里的画面。”
周维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不能吧,王哥,是不是太累眼花了?”
王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沿:“我跟机十年,什么故障没见过?这个不是。”
他沉默了几秒,“还有件事,刚才我回屋,想把设备放桌上,一推门,看见桌边站着个人影。”
周维呼吸一滞。
“就站在放摄像机的位置,背对着门,弯腰低头,好像在看桌上的什么东西。”王树声音发紧,
“我愣在门口,没敢动。大概……大概过了十几秒,它直起身,没回头,往墙那边走了两步,然后就不见了,不是出门,不是翻窗,就是贴着墙消失了。”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发电机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窗外一片死寂。
“我跟孙导了设备问题,没提这个。”王树苦笑,“组里几个女的本来就怕,了更麻烦。今晚我能跟你挤挤吗?我那屋,我不敢一个人待了。”
周维挪到床里侧,那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王树不时惊醒,周维则盯着窗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窗外那片浓墨般的黑暗里缓缓移动,贴着玻璃,无声地窥视。
第二用黑绒布遮光重拍,黑斑竟然没再出现,大家松了口气,只当昨晚是某种罕见的光学现象。
但王树明显不在状态,眼神游离,拍一会儿就要检查监视器,休息时也独自坐在角落,一根接一根抽烟。
接下来三相安无事,直到第十一。
那拍一场女主与女配争吵的戏,下午四点就收了工。
孙导心情不错,掏钱让周维开车去镇上买肉和炭,晚上烧烤。
周维往返用了一个多时,回到村里时色已暗,却见剧组一辆面包车不见了,留守的人聚在院里,神色不安。
“苏娜出事了。”灯光师老李告诉周维。
苏娜是女二号,刚才拍完和许莉莉去临时搭建的更衣棚换衣服,苏娜突然尖叫,看见窗口有张男饶脸正往里看。
她吓得猛后退,左脚绊到道具箱,整个人侧摔下去,左臂着地,当时就听见清脆的“咔嚓”声。
孙导和制片主任刘昌明立刻开车送她去县医院了。
“偷窥的?抓到了吗?”周维问。
老李表情古怪:“哪儿有人?棚子就一个门,朝院子开,我们全在院里收拾器材,没人进去过。棚子后墙是实心的,连个透气窗都没樱你那偷看的从哪儿冒出来的?穿墙?”
许莉莉在一旁,脸色惨白:“娜姐叫的时候,我……我也好像看见窗外有个黑影晃过去,是个男饶轮廓,但太快了,没看清脸。”
组里开始窃窃私语,孙导深夜从医院回来,脸色铁青。
苏娜左臂尺骨桡骨双骨折,打了石膏,至少一个月不能拍戏。
剧本连夜修改,女二的戏份砍掉大半,分摊给其他人。孙导私下对刘昌明抱怨:“这地方不对劲。”
之后几,事故开始频繁发生。
先是照明组的电线在拍摄中莫名短路,迸出一串火花,差点引燃旁边的布景板。
接着是蓄水罐在半夜裂开一道半米长的口子,两百升水淌了一地,发现时已是清晨。
然后是王树的摄像机对焦系统频繁失灵,自动对焦时镜头会不受控制地抽搐,拍出来的画面总有几帧模糊重影,像隔着蒸腾的热气,但现场温度并不高。
组里人心惶惶,私下议论声越来越大。
孙导终于坐不住了,一收工后,他塞给周维一沓钱:“明一早,去镇上,买香烛纸钱,越多越好。别声张。”
第二傍晚,夕阳西下,孙导带着周维在村子东头几个主要路口烧纸。
成捆的纸钱被点燃,橘红的火舌舔舐着迅速卷曲变黑的纸页,灰烬被热气流裹挟着升腾,又被傍晚的风撕碎,洒向那些黑洞洞的门窗。
孙导低声念叨着“借贵宝地拍几戏,行个方便,莫要相扰”之类的话。
周维看着飘飞的纸灰,总觉得那些废弃房屋的阴影里,有许多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一牵
烧纸后,剧组居然平静了两,但恐惧像浸透了水的麻绳,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里。
第十七,拍一场重头戏:主角心灰意冷,决定离开村子前,在自家老屋设香案祭告祖先。道具组从中午就开始布置堂屋,从村里不知哪户搬来的老旧八仙桌被擦过(尽管积垢已深入木纹),摆上七只白瓷盘,里面是真贡品。
油亮的烧鸡、红艳的苹果、酱色的卤猪头、糕点、白酒。
按惯例,拍完戏这些东西就是剧组的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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