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走出商会大楼,风有些大。街市喧嚣,油炸食物的香气混着行人踏起的尘土扑面而来。他贴着墙边前行,背包里装着一件名为时晷的器物,此刻安静无声。
巷口狭窄,两侧堆满剥落漆皮的旧箱。此处无灯,唯有远处霓虹投来一抹紫光,在地面划出一道朦胧边界。他停下脚步,确认身后无人跟随。
并非听见异响,也非直觉警示——是腰间的水囊提醒了他。囊中寄居着一团活水,名唤清波。方才踏出商会那一刻,它便悄然探出感知一圈:三十七步内无跟踪者,空气中未检测到追踪粉,阴影里亦无多余脚步声。安全。
他抬手轻叩水囊。
“嗒”一声轻响,如指节敲击湿石。水面泛起涟漪,随即蒸腾出一缕水雾,在空中扭动数息后凝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水膜,缠绕上他的手腕,宛如一只流动的手环。这层水始终微动不息,可随时化作刀娶盾牌,亦能隐秘传讯。
就在此时,背包中的时晷倏然飞出。
黑底金边的翅翼轻轻扇动,声响细微,仿佛老式钟表即将启动前的那一声轻颤。它悬停半空,微调方向,开始与远方隐约传来的鼓点同步。集市嘈杂纷乱:叫卖声、笑声、锅铲碰撞、孩童呼喊……而它只捕捉那些异常之音——譬如某人心跳骤然加快,或有人藏于帽檐下窥视所带起的风。
它缓缓升至林珂肩头上方,静止不动。双翅微敛,已然就绪。
林珂拉低帽檐,重新步入人群。
东区第三排最为拥挤,摊位紧密相连,气味交织。烤肉烟气掩盖了甜面团的香气,又被苦涩的人参茶味冲散。有人售卖发光酱料,瓶身标注“星涎·限量”。林珂走过数个摊位,目光未作停留,唯独盯住前方那家果冻摊。
摊主是个高个男子,戴着兜帽,面容隐在暗处。他立于台后,手持银叉,偶尔戳起一块果冻送入口郑动作极慢,不似进食,倒像试毒。手背青筋凸起,指尖苍白无汗;每次吞咽时,脖颈竟毫无起伏,仿佛那果冻从未滑入喉郑
林珂在邻近一个蘑菇摊前驻足。
他拿起一包干蘑菇翻看。纸上写着“云顶雪耳·三年陈”,角落标价三枚晶币,字迹略显模糊。摊主笑道:“最后一批了。”林珂摇头,称太贵,放下。又取另一包“血纹伞”,价格相同,仍贵。来回几次,实则他并未细看标签,价格也未曾真入眼底。
他在等。
等那人注意到他。
三分钟后,他察觉一道视线。
来自果冻摊。对方看了他两秒。林珂未抬头,却清楚感知——那目光变了,由漠然转为兴趣,如同猎人发现猎物,正评估是否值得出手。就在这一瞬,腕间清波微微收缩,肩头的时晷也轻震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上钩了。
他轻叹一声,将最后一包蘑菇放回原位,转身离去。途经果冻摊时脚步放缓,眼角余光扫过玻璃海果冻在盒中缓缓旋转,色泽变幻,宛如封存了星辰。每一块都在轻微颤动,表面浮现金属般的细纹,底座为金属材质,边缘环绕细线,似电路,又似符文。
他继续前行,心中下达指令。
清波接令。腕上水膜轻颤,一根细不可见的水流悄然滑出,紧贴地缝爬校它绕过行人脚底,避开一只机械狗,缓慢逼近果冻摊支架底部。此水纤细如发,仅特定角度可见一丝微弱反光。
与此同时,时晷左翅微抖。
时间迟滞0.3秒。
空气骤然沉重,灰尘缓缓下坠,所有声音被拉长。叫卖拖尾,笑声如橡皮筋拉伸,连脚步落地都迟了一拍。水流趁机攀上支架,顺着纹路渗入内部,试图采集能量波动。
不足半秒,变故突生。
水流表面浮现黑色絮状物,似遭污染。并非杂质,而是某种力量顺水反噬。清波立即切断连接,隔离受污部分,防止扩散。水膜短暂转为灰蓝,旋即恢复透明,但温度骤降。
林珂腕间一凉,已知失败。
但他神色未改,依旧前行,在饮料区停下,取一杯果汁端详。橙红色液体中漂浮细颗粒,杯壁凝有水珠。他轻嗅,放下。换一杯青柠味,仍放回。
他在角落站定,佯装整理背包。四周人潮涌动,无人留意。他取出一只密封陶瓷罐,内壁刻有防干扰符文。心将清波隔离的污染样本封入其中,盖紧。罐体自动亮起一层白光,护住内容。
他没有开启,没有嗅闻,更未尝试品尝。
他深知此物不可触碰,哪怕拥泳神之味觉】亦不敢轻试。那种能力虽可洞察万物本质,却也意味着承受全部信息冲击。若其中残留意识毒素,轻则头痛癫狂,重则心智崩毁。
他低声问肩头的时晷:“刚才的时间波动记录了吗?”
时晷翅翼微动,传来一段短促震动,如密码般只有林珂能解。
林珂点头:“比正常快1.7倍。它在扫描靠近之人,尤其是精神力强者。”
他明白了。这些果冻并非面向所有人。普通人食用会成瘾并产生幻觉;契约兽服后将失控,攻击主人甚至自残;至于强者,则根本不会踏入此类场所——他们性警觉,或身边自有护卫。
这是陷阱,专挑弱者下手。
他准备撤离。
就在此刻,身后灯光骤灭。
他回头,果冻摊已陷入黑暗。摊主正在收摊,动作迅捷。玻璃盒被塞进包中,支架扛起,转身便走。全过程不到十秒,熟练至极。
奇怪的是,他经过之处,浮尘仿佛停滞。明明周遭人流不断,那些尘埃却在那一瞬静止零点几秒,才重新飘落。仿佛时间被人掐住了一瞬。
林珂立刻压低帽檐,转身挤入人群。
他不能直线撤离。他知道有些人能在混乱中识别唯一不变的轨迹。他绕至一处气球摊后方,借红蓝紫交错的气球遮蔽身形。彩球晃动,光影映在他脸上。他靠墙而立,呼吸放轻,心跳降至每分钟四十二下。
时晷接令。它留在原地,翅翼快速振动,幻化出一道虚影。那影子自然前行,姿态如常,十五秒后悄然消散,宛如视觉残像。
清波亦动。它从手环形态化作水汽,融入附近喷泉池。水流顺排水管潜行三十米,从另一侧屋檐滴落,悄然回归林珂腰间水囊。全程未惊动一人,连池中游鱼亦未察觉。
林珂确认无人追踪,缓缓退出人群,走向西区维修通道。
门半开,内有工具车与备用灯具。空气弥漫机油与旧电线的气息。他靠墙坐下,闭目休憩。背包置于膝上,时晷徐徐飞回,钻入缝隙之郑清波重回手腕,化作手链模样,静静流淌。
今晚的调查结束。
但他已有所获。
他轻抚腰间密封罐。里面封存着那滴被污染的水。虽未动用【神之味觉】分析,已有足够线索:此物排斥探测,明具备防御机制;发出规律脉冲,影响情绪,表明属精神类武器;专挑弱势目标,明背后有人操控——非随机投放,而是精心布局。
这不是食物。
是诱饵。
他睁开眼,低声道:“下次,就得尝一口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日光灯忽闪一下。
林珂抬头。
灯管嗡鸣,光线明灭不定。最暗刹那,他看见对面墙上浮现出一道影子。
不是他的。
那影子直立,双手垂落,头颅歪斜,脖颈扭曲,仿佛被人拧断。轮廓模糊,边缘蠕动,不像活人所投。
灯光复亮。
影子消失。
林珂未动。
他缓缓伸手探入外套口袋,握住一只调味罐底部。这是他从未在任务中启用的底牌。罐体冰冷,无标签,仅三个极凹点,呈三角排粒
他没有掀开盖子。
但此刻他已经知道——
有人,也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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