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将刀放回刀架,发出一声轻响。他直起腰,肩头有些酸胀。那一刀切得整齐利落,火岩兽的肉面平整,筋络也断得分毫不差。他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顺手拨开垂落眼前的发丝。
这时,对面传来敲击声。
节奏规律,一下接一下,像是钉子被缓缓敲入木板,由远及近,越来越密。林珂抬眼望去。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如今已矗立起一座餐厅。建筑是临时搭建的,却透着不凡的质福屋顶泛着微光,墙面嵌有银灰色的流动纹路,仿佛数据在悄然运转。门口挂着一块醒目的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字:“梦之味”。
几名工人正在收尾。他们穿着统一制服,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高效。一容出工具,另一人立即接手,无需言语。不到十分钟,整座建筑便已完工,连管道与电源都已接通完毕。
门开了,走出一个人。
他身着银灰色厨师服,剪裁挺括,袖口饰以细密纹路,领口别着一枚发光胸针。那光柔和却不容忽视,仿佛自带焦点。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步履稳健,每一步都像踩在节拍上。
他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林珂身上。
林珂未动。
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哟,这就是那个敢吃灾兽肉的摊?看着像个铁皮盒子。”
火花耳朵一竖,尾巴炸起,从副驾一跃而下,爪缝间火星迸溅,就要冲上前去。
林珂抬手。
掌心朝下。
火花咬牙止步,前爪深深陷入泥土,鼻孔喷出两股白烟,转瞬被风吹散。
那人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四周:“听你还报名了‘七味巅峰赛’?真是不怕丢脸。等比赛开始,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料理。”
林珂依旧不动。
他盯着对方胸前的胸针。阳光下一闪,他认出来了——那是三级创新厨师资格证。极少有人能获得,需完成三项以上原创菜品,并通过严格的安全审查。这人不是普通选手,而是商会派出的代表,代表着官方认证的技术权威。
见林珂沉默,那人愈发得意:“你们这种摊子,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人。灾兽肉?那种脏东西也能叫食材?我们‘梦之味’用的是提纯精华、分子重组、神经适配、情绪引导,四维一体。一口下去,幸福感直接拉满。你锅里煮的,怕是渣都不如。”
林珂终于动了。
他转身走进餐车,步伐沉稳。打开冷藏舱,冷气溢出,夹杂着岩盐与焦糖的气息。他取出一块肉,三指宽,表面布满自然裂纹,边缘微焦,中心仍呈深红。
他将肉置于案板上,阳光洒落,渗出淡淡油光。
随后走出餐车,一言不发,将那块肉摆在窗台上晾晒。
那人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林珂会反驳,会愤怒。可林珂就像没听见一般,做完事便靠在门边,低头检查手套——那是一双旧手套,洗得发白,指尖磨损,线头清晰可见。
火花蹲在车头,双眼死死盯着对面。冰魄伏在车顶,体温骤降,鳞片凝霜,随风飘散细微冰晶。空气浮起一层薄雾,又被热浪卷走。
青木悄然伸出一根藤蔓,沿地面爬行,悄悄缠住餐车主供能管接口。这是防干扰机制,一旦检测到外部入侵,可在0.3秒内切断连接并触发警报。清波沉入水槽,水流加速旋转,形成微型漩涡,过滤可能混入的有害物质。时晷飞至林珂肩头,轻轻震动翅膀,记录下每一句话的时间、语气与频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年轻人举着记录水晶拍摄“梦之味”,镜头自动对焦:“太酷了!灯光会变色,地板还能感应脚步!这才是未来餐厅!”
旁边一位老人摇头:“花哨有什么用?做饭又不是演戏。你看那块肉,裂纹自然,油光内敛,明风干到位。这才是真本事。”
“您懂什么?”年轻人笑道,“现在讲究体验福味道只是基础,氛围才是重点。人家‘梦之味’主打情绪料理,吃了开心,减压,提升幸福釜—医学认证过的!”
“可食物本身才是根本。”老人皱眉,“幸福感?靠添加剂堆出来的快感也叫幸福?我看那边那个餐车,虽然简陋,但那块肉我认得,是北境火岩兽,黑脊山脉第七层矿道产的,风干工艺老道。这才叫真本事。”
两人争执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
有人支持“梦之味”,认为科技感强,代表餐饮新方向;也有人力挺林珂,他敢用别人不敢碰的食材,才是真正尊重食物。
“梦之味”代表听到议论,冷笑一声,提高音量:“有些人啊,就是不懂时代变了。谁还啃干巴巴的肉?我们要做的是让人吃了开心的东西。幸福难道不是最好的味道吗?”
林珂这时抬起头。
他望着对方,眼神平静。
“你得对。”
人群安静了。
那人一怔:“什么?”
“幸福确实是最好的味道。”林珂,“但假的幸福,吃多了会坏肚子。”
对方脸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林珂倚在门框上,“我只是觉得,有些人穿得再光鲜,话得再好听,要是端出来的菜自己都不敢吃,那就别怪别人你虚。”
“你!”那人上前一步,鞋跟重重踏地,“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开破餐车的,也敢质疑‘梦之味’的标准?”
“我不是质疑标准。”林珂笑了笑,“我是在提醒你,吃饭的人不傻。他们能尝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人怒极反笑:“行,很好。我就等着看你初赛就被淘汰的样子。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完,他转身走回餐厅。
门一关,室内灯火通明。蓝紫色的光线洒满空间,音乐响起,节奏舒缓,令人放松。彩色雾气从地面升腾,带着甜香,整个环境宛如节日庆典。
林珂没有再看那边。
他回到灶台前,拿起刀,开始切肉。刀锋落下,发出哒、哒、哒的节奏声,稳定而清晰。
火花凑近,低声问:“要不要我晚上偷偷过去,把他们的电源线咬断?保证查不出来。”
林珂摇头:“不用。”
“那我去他们在门口撒点火星?就一点点,不会烧起来的。”
“也不用。”
“那你到底想干嘛?就这么忍着?”
林珂停下刀,望向窗外。
远处空泛橙,夕阳将两座建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边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一边安静朴素,唯有灶台上一缕水汽缓缓升起。
“我不用做什么。”他,“他们自己会露出马脚。”
冰魄跳下车顶,低声汇报:“那个人腰侧有个密封匣,里面有能量源,频率不稳定,像是生物反应炉芯。”
“我知道。”林珂点头,“和清波带回来的样本频率一致。那种所谓的‘幸福因子’,其实是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长期摄入会导致依赖。”
“那就是了。”火花压低声音,“他们在公开场合都敢带这种东西,明显是有恃无恐。”
“所以更不能急。”林珂继续切肉,“他们想让我们先动手。只要我们违规,比如破坏设备、干扰信号,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我们踢出去。”
青木收回藤蔓,叶片微微颤动:“那我们现在只能等?”
“等。”林珂将切好的肉放入盘中,动作轻柔,“等他们自己把问题摆上桌。”
清波从水槽浮起,水流凝聚成箭头,指向对面餐厅的陈列柜。那里陈列着几个透明盒子,内盛果冻状物质,泛着蓝光,标签写着“梦幻果冻·初恋情愫版”,下方注明:“情绪唤醒率87%,副作用:偶发性记忆混淆”。
林珂看了一眼,未语。
他知道那是故意摆出来的。
为的就是激他。因为他曾过,“情绪料理”篡改饶心理状态,是对人格的侵犯。
但他不能动。
一动,就输了。
时晷飞至他耳边,轻轻触碰他的耳垂。这是提醒:对方的言语已完整记录,时间、音频皆已存档,日后可作证据。
林珂伸手轻抚它的翅膀。
“干得好。”
外面议论愈演愈烈。
两边已然站队。一派认为“梦之味”代表未来,创新值得鼓励;另一派坚持传统做法更可靠,担忧“幸福感料理”普及后沦为精神控制工具。
一名记者挤进来,手持扩音器问道:“林主厨!您对‘梦之味’代表的言论有何回应?是否承认您的做法已经落后?”
林珂正在洗刀。
他将刀浸入消毒水,取出,擦干,放入刀盒,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
“我的回应就是继续做饭。”他,“做好吃的饭。”
记者还想追问,林珂已转身进车,关门。
玻璃映出两侧景象。
一边灯火璀璨,彩雾缭绕;一边静谧朴素,唯有一缕水汽自灶台缓缓升起。
无人再言。
火花趴在引擎盖上,双眼紧盯对面。冰魄蹲在车顶,耳朵微动,捕捉任何异常声响。青木缩回背包,花轻轻摇曳,散发安神香气。清波在水槽中缓缓打转,水面平静如镜。时晷停驻于林珂胸前口袋,翅膀收拢,进入待机状态。
林珂坐在椅子上,翻开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四个字:苦、回甘、清醒、记忆。
他在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写下新标题:对手登场。
笔尖尚未写完,外面传来笑声。
“梦之味”代表再次出现。这次他手中握着一杯饮料,湛蓝色,冒着寒气,杯壁凝结水珠。他高高举起,面向林珂的方向朗声道:“来,为新时代的味道——干杯!”
周围不少人鼓掌应和。
林珂合上本子。
笔尖仍沾着墨,悬于纸上。
一滴墨坠落,在“记忆”二字旁晕开一片,像一滴未落尽的眼泪,又像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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