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线
春分的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暖,卷过巷口时,把老槐树新抽的嫩芽吹得簌簌响,像谁在枝头轻轻翻着书页。苏清辞蹲在活动室的院坝里,手里捏着张泛黄的宣纸,是张大爷当年糊风筝剩下的,边缘还留着点浆糊的硬壳。她正照着阿珍绣绷上的槐花图案剪风筝面,剪刀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孩子们的笑闹,像把整个春都剪进了这方纸片里。
“线歪了。”陆时砚抱着捆竹篾走过来,竹条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是他从老槐树的枯枝里挑的,李叔“槐木竹篾有韧劲,能抗住春分的风”。他蹲下来帮苏清辞扶着纸样,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竹篾的清苦香,“你看这槐花的瓣,得剪得带点弧度,阿珍的绣稿上就是这样,‘风一吹能像真花似的颤’。”
苏清辞笑着调整剪刀角度,纸屑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雪。“张大爷的旧账里,”她剪下片槐树叶的形状,“是不是记过糊风筝的法子?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拖着长尾巴的风筝,旁边写着‘阿珍放风筝时总爱跑,线断了三次,哭着让我给她绑新的’。”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春分的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一年春分,给阿珍糊了只蝴蝶风筝,翅尖沾了槐花蜜,招来了三只蜜蜂,她吓得把线轴都扔了,风筝飞到了李叔家的屋顶。”字迹旁边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上还画着三只圆头圆脑的蜜蜂,憨态可掬。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举着个竹骨跑进来,竹条上还缠着点彩色的线,是他用糖纸缠的,阳光照过来,像条流动的彩虹。“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风筝架!”他把竹骨往地上一放,是个简陋的六边形,“我爸这疆八卦风筝’,飞得比蝴蝶还高!就是线总打结……”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装着刚蒸的青团,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像把春的滋味都裹进了这绿莹莹的团子。“刚出锅的,”她往石桌上摆着青团,“阿珍春分吃青团,能沾点草木的灵气,比庙里的香灰管用。她以前总蹲在槐树下摘艾草,‘带露水的艾草最香,做出来的团子发绿’。”
李叔扛着个旧线轴进来时,线轴上的棉线已经泛黄,却依旧结实,木头轴上刻着个的“张”字,是张大爷亲手刻的。“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线轴往石桌上一放,“这是老张当年放风筝用的,线是阿珍用棉线搓的,‘多股线拧在一起才不容易断’,你们看这轴子,转起来还溜得很。”
苏清辞拿起线轴,指尖抚过光滑的木面,线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诉着什么。她忽然发现,线轴的缝隙里卡着半片糖纸,是当年阿珍最爱吃的橘子味,糖纸被线磨得发亮,却依旧能看出上面的橘瓣图案。“这是……”
“阿珍总爱把糖纸缠在线上,”王奶奶笑着,“‘风筝飞高了,糖纸能反光,像挂了串太阳’,有次风大,糖纸被吹走了,她追着跑了半条街,最后扑在老张怀里哭,‘风筝的太阳丢了’。”
陆时砚往风筝面上涂着浆糊,是用糯米粉调的,王奶奶“这样纸能粘得牢,淋雨也不怕”。“你看这浆糊,”他用刷子轻轻刷匀,“得顺着纸纹涂,急了会起皱,就像张大爷补车胎,胶水涂得匀,才不会漏气。”
胖举着他的“八卦风筝”跑过来,非要让苏清辞帮他绑线。“李爷爷我的线太细,”他指着自己用的尼龙线,“得用张爷爷的旧线才飞得高!苏姐姐你看,我在线上绑了片槐树叶,让它给风筝当向导!”
风渐渐大了,吹得院坝里的腊梅枝轻轻晃,最后几朵残花落在青团上,像撒了把碎雪。李叔往线轴上绕着线,棉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该去放风筝了,”他把线轴递给陆时砚,“老张春分的风最懂风筝,你往哪拽,它往哪飞,像通人性似的。”
大家往巷口的老槐树下走,苏清辞举着刚糊好的槐花风筝,陆时砚握着张大爷的旧线轴,胖举着他的“八卦风筝”跟在后面,王奶奶和李叔拎着青团,像支浩浩荡荡的春游队伍。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街坊,孩子们的风筝在上飘,有蝴蝶形的,有鲤鱼形的,最显眼的是只拖着长尾巴的蜈蚣,在风里扭来扭去,像条活的龙。
“我先来!”胖举着风筝跑起来,竹骨在风里“呼”地展开,却歪歪扭扭地往地上栽,线轴还缠成了团乱麻。他急得直跺脚,陆时砚赶紧过去帮他解线,指尖翻飞间,乱线渐渐理顺,像解开了个纠缠的结。
苏清辞的槐花风筝飞起来时,风正好掠过老槐树的枝头,带着新叶的清香。风筝在上轻轻晃,翅尖的槐花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真像朵会飞的花。陆时砚握着线轴,线绳在他掌心轻轻颤,像牵着只温顺的鸟。“你看,”他笑着对苏清辞,“阿珍得对,带弧度的花瓣真的会颤。”
忽然,张大爷的旧线轴发出“啪”的轻响,棉线断了。槐花风筝晃了晃,乘着风往远处飞去,像只挣脱了束缚的鸟。胖急得大喊:“风筝飞走啦!”苏清辞却笑着摇头,指着风筝飞去的方向——那里是陈老先生寄来的槐树种刚种下的地方,风筝正慢悠悠地往那边落。
“让它去看看新邻居,”陆时砚握紧苏清辞的手,断线在风里轻轻飘,“张大爷和阿珍肯定也想让它飞远点,告诉那边的槐树,咱们这儿的春,正热闹着呢。”
大家坐在老槐树下吃青团,艾草的香混着风里的槐花香,在舌尖酿成种奇妙的暖。胖他看见飞走的风筝落在了新种的槐树下,线绳缠在了刚冒头的绿芽上,像给新芽系了条彩色的腰带。王奶奶那是“风筝给种子送春呢”,李叔则喝着米酒笑,“老张和阿珍这是借着风筝,在跟咱们打招呼”。
夕阳西下时,风筝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牵着过去的线。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上渐渐少去的风筝,听着孩子们的笑闹、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线轴转动的轻响,忽然觉得所谓的春分,从来不是简单的昼夜均分,是让旧线牵着新风筝,让前饶笑闹缠着今饶欢腾,让每片剪碎的纸、每根绷紧的线、每声追风筝的喊,都连着过去,向着远方,慢慢铺展成条带着花香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新的宣纸:“明再糊只更大的,”他笑着,“线用阿珍的法子,多股棉线拧在一起,保证不会断。”
苏清辞接过宣纸,指尖抚过纸面的温度,忽然明白王奶奶的“春的滋味”是什么——是青团里的艾草香,是风筝上的槐花影,是旧线轴里的糖纸,是新绿芽上的阳光,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春分,都过成值得回味的甜。而老槐树上的新叶还在悄悄舒展,像在:别急,风筝还会飞得更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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