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社初声
大暑的日头像团烧得正旺的炭火,把空烤得发颤,连风都带着股灼饶热气,吹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尖卷成了筒,蝉鸣声却比往常更烈,“知了——知了——”地叫着,像要把整个夏的热都喊出来。活动室的院坝里,李叔正搭着竹架,陆时砚在旁边递着竹竿,两人汗流浃背,竹架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个正在生长的巨人。
“再加根横梁,”李叔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砸在青石板上,“茶社的招牌得挂稳当点,别被台风刮下来。”
苏清辞端着盆井水湃的绿豆汤走过来,把碗递到两人手里,碗沿的凉意沾在皮肤上,像贴了块冰。“歇会儿再弄吧,”她看着陆时砚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实的轮廓,“王奶奶,大暑的日头毒,正午前后不能干活,容易中暑。”
陆时砚接过碗,仰头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绿豆汤的甜香混着汗水的咸,在热气里漫开来。“快好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这竹架搭完,就该刷漆了。沈奶奶下月初要来剪彩,得赶在那之前把茶社收拾利索。”
“张大爷要是知道要开茶社,准得乐坏了。”苏清辞想起账本里的插画——张大爷站在画了圈的空地上,旁边写着“若有闲钱,盖个茶社,让阿珍在里头绣花,我在外头炒茶”,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的盼头。
“何止乐坏,”陆时砚拿起竹竿,往竹架上绑着麻绳,“王奶奶,有年大暑,老张真就拿着锄头在院角挖坑,要先打个地基,结果挖了没两下就中暑了,阿珍把他拖回来,用凉水给他擦身子,骂他‘老东西,命重要还是茶社重要’,他却嘿嘿笑,‘有了茶社,就能给清辞当嫁妆’。”
正着,巷口传来汽车喇叭声,不是顾家那几辆沉稳的豪车,而是辆印着“顾氏集团”字样的货车,车斗里装着些崭新的木桌木椅,还有几箱青花瓷的茶具,在阳光下闪着光。司机探出头喊:“苏姐在吗?沈总让送的茶社用品到了!”
胖举着个竹编的蝈蝈笼跑出来,笼子里的蝈蝈“吱吱”叫着,和蝉鸣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夏曲。“清辞姐!是新桌子!比咱们家的八仙桌好看!”他趴在货车边往里瞅,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王奶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块蓝布帕子,正擦着刚绣好的茶旗,旗面上用青线绣着“德水茶社”四个字,旁边还绣了片的云雾尖茶叶。“慢点搬,”她往司机手里塞了块绿豆糕,“别磕着碰着,这些可都是要给街坊们用的。”
工人们开始卸东西,木桌木椅被轻轻放在院坝里,榫卯结构的桌椅透着股原木的清香,和活动室的老槐树气息很合。青花瓷茶具被心地搬进屋里,茶杯上的花纹是缠枝莲,和张大爷茶经里夹着的旧茶笺图案很像,苏清辞拿起个茶杯,指尖碰着冰凉的瓷面,忽然觉得像是阿珍的手在轻轻托着她。
“沈奶奶有心了,”陆时砚拿起个茶壶,壶嘴是弯曲的鹅颈形,“这茶具的样式,跟张大爷当年画的图纸差不多。”
苏清辞想起那张图纸——画在账本的最后一页,张大爷用铅笔勾勒的茶壶,旁边写着“阿珍,壶嘴得弯点,倒茶时才不会溅出来烫着手”。原来沈奶奶连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
日头偏西时,茶具和桌椅都摆好了,活动室的前半部分被改造成了茶社的样子,几张木桌围着老槐树摆放,墙角放着张大爷的旧茶炉,炉上的铜壶擦得锃亮,旁边的竹架上挂着新采的云雾尖,绿得像串翡翠。
李叔站在茶社门口,看着那块还没挂上的招牌,忽然:“老张当年总,茶社不用太花哨,能遮风挡雨就行,最重要的是得有烟火气。你看现在这样,木桌是新的,茶具是新的,可老茶炉还在,老槐树还在,就差他那声‘来喝茶咯’了。”
苏清辞走到旧茶炉旁,拿起火钳夹了块木炭放进炉膛,“噼啪”的火苗窜起来,映得她的脸暖暖的。“他听见了,”她轻声,“你看这火苗跳得多欢,像他在应咱们呢。”
傍晚的时候,沈奶奶又来了,这次没坐车,而是和顾老爷子一起步行过来的。顾老爷子穿了件素色的绸衫,手里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只是拐杖头的翡翠不像上次那么刺眼了,倒像块温润的老玉。
“不错不错,”顾老爷子看着茶社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比我想象的好,有股子踏实劲。”他走到旧茶炉旁,伸手摸了摸炉身,“这炉子还是当年我跟德水一起打的,他‘铜得厚点,才经烧’,果然用到现在。”
沈奶奶拉着苏清辞的手,走到挂茶旗的地方:“来,咱们把茶旗挂上。”蓝布茶旗被轻轻系在竹架上,风一吹,“德水茶社”四个字在夕阳里轻轻晃,像张大爷在点头。
“明请街坊们来试茶吧,”沈奶奶笑着,“让大家尝尝新炒的云雾尖,也提提意见。”
顾老爷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块茶饼,用油纸包着,上面印着“云雾尖 甲子年”的字样。“这是当年德水炒的第一锅云雾尖压的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藏了几十年,明泡给大家喝,就当是……我跟老伙计合办的茶社,他得先尝尝。”
苏清辞接过茶饼,油纸的气息混着茶香扑面而来,沉甸甸的像块压着岁月的暖玉。她忽然想起阿珍的批注:“茶饼越陈越香,就像有些情分,放得越久,越浓。”
夜深了,蝉鸣渐渐歇了,院坝里的茶桌旁还留着月光,像铺了层白霜。苏清辞和陆时砚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刚泡的云雾尖,茶汤在月光里泛着银辉。
“你,”苏清辞轻声问,“张大爷和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坐在树下喝茶?”
陆时砚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混着茶香传过来:“肯定是,”他望着茶社的方向,“不定还吵过架,为了茶种该用哪种,为了炒茶该用多大的火,吵完了又一起蹲在灶前烤红薯,分着吃。”
苏清辞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陆时砚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茶炉里的炭火还没灭,偶尔“噼啪”响一声,像谁在远处应和。
远处的茶林里,有晚蝉在低低地叫,像在诉着什么。苏清辞忽然明白,所谓的茶社,从来不是简单的喝茶聊的地方,是让新木桌连着旧茶炉,让新茶具泡着老茶饼,是让张大爷的盼头、阿珍的牵挂、顾老爷子的悔意、街坊们的笑声,都融在这杯云雾尖里,在大暑的蝉鸣中,慢慢酿成更绵长的滋味。
而那面蓝布茶旗,还在月光里轻轻晃,像在:别急,明的茶,会更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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