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故人影
立秋的风带着股爽利的凉,卷着桂花香钻进活动室的窗棂,把院坝里“德水茶社”的蓝布茶旗吹得猎猎作响。茶社的竹架上挂着新采的秋茶,墨绿色的叶片间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钻。苏清辞蹲在茶炉旁,用铜壶往盖碗里注水,沸水“哗啦”冲进茶叶,腾起的白汽裹着茶香,在她眼前织成层暖雾。
“慢点倒,”陆时砚从外面搬来张竹椅,放在老槐树下,椅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臂,露出腕上那道替胖挡自行车时留下的疤,“沈奶奶今来的都是老街坊,不用太讲究,像以前那样用粗瓷碗喝也校”
苏清辞把泡好的茶倒进公道杯,茶汤碧清,像淬了秋露的玉。“可这是茶社的头场茶会,”她笑着,“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茶会要用心,一杯茶里见真心’,得让街坊们喝出咱们的诚意。”
她想起那页插画——阿珍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摆着一溜粗瓷碗,张大爷正往碗里倒茶,画旁写着“街坊喝茶不用盏,粗瓷大碗才够味,阿珍要多放糖,甜到心里暖乎乎”。
“王奶奶把糖罐都准备好了,”陆时砚指着石桌上那个青花瓷罐,里面盛着绵白糖,是王奶奶用当年阿珍留下的红糖熬的,“要学阿珍的法子,让不爱喝茶的胖也能喝上两碗。”
正着,巷口传来喧闹声,卖豆腐的刘叔扛着个竹筐走在最前面,筐里装着刚做的嫩豆腐,白花花的像块凝脂。“清辞丫头,陆子,我们来啦!”他把竹筐往墙角一放,“刚做的豆腐,配茶喝解腻!”
炸油条的张婶拎着个竹篮跟进来,篮里是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油香混着桂花香,在院坝里漫开来。“给茶会添个彩头,”她往石桌上摆油条,“老张当年总‘油条蘸茶汤,赛过活神仙’,今让大伙尝尝!”
胖举着个铁皮饼干盒跑过来,里面装着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带了糖!”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李爷爷茶会要有糖,就像过年要有饺子,图个甜甜蜜蜜!”
顾老爷子和沈奶奶到的时候,院坝里已经坐满了人。顾老爷子穿了件深蓝色的绸衫,手里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只是没像上次那样端着架子,反而主动跟刘叔打招呼:“老刘,你那豆腐还是当年的味不?”
刘叔愣了下,随即笑起来:“顾老爷子尝尝就知道!比当年你偷摸来巷口买的还嫩!”
沈奶奶拉着王奶奶的手,两人坐在竹椅上,像对久别重逢的老姐妹。“阿珍当年绣的茶旗还在不?”沈奶奶指着蓝布茶旗上的“德水茶社”四个字,“我记得她总要绣片会开花的茶叶,‘茶开了花,日子就红了’。”
王奶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片褪色的刺绣,正是朵绽着瓣的茶叶花,针脚细密,是阿珍的手艺。“她绣了一半就病了,”王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接着绣完的,今特地带来,给茶旗添个衬里。”
李叔把那片刺绣缝在茶旗背面,蓝布上的茶叶花像忽然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晃,像阿珍在笑着点头。
茶会开始时,苏清辞给每位街坊都倒了杯茶,盖碗里的云雾尖在热水里舒展,像群绿蝴蝶在翩翩起舞。顾老爷子端起盖碗,先闻了闻香,再浅啜一口,眉头慢慢舒展开:“跟德水当年炒的一个味,带着股野劲,不像顾园里的茶,喝着像白开水。”
刘叔端着粗瓷碗,往里面撒了勺糖,“咕咚”喝了大半碗,抹了把嘴:“还是这茶对味!当年老张给我倒茶,总往碗里多搁半勺糖,‘老刘磨豆腐辛苦,得甜着点’。”
张婶咬着油条蘸茶汤,眼睛亮起来:“就是这个味!老张当年总在我炸油条时来讨茶喝,‘油条配茶,越吃越盈,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踏实。”
沈奶奶忽然指着茶炉旁的竹筐,里面装着些干枯的桑叶,是陆时砚按张大爷的法子晒的。“这是……”
“张大爷桑叶茶能降火气,”苏清辞解释道,“夏采的桑叶,晒到立秋泡着喝,街坊们干活累了,喝杯能解乏。”
顾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竹筐上,忽然红了眼眶:“当年我跟德水吵架,气得他把我送的龙井全倒了,转身泡了桑叶茶,‘顾家的茶太淡,不如这野叶子有骨气’。现在喝着这云雾尖,倒觉得那桑叶茶的味,比龙井还难忘。”
陆时砚往顾老爷子碗里添了些糖,轻声:“张大爷后来在账本里写‘顾老头就是嘴硬,心里比谁都热’,他总等你气消了,要泡壶最浓的云雾尖,跟你好好唠唠。”
顾老爷子拿起碗,手指摩挲着粗瓷碗的边缘,碗沿还留着当年张大爷不心磕出的豁口。“我懂,我懂……”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总我犟,其实他比我还犟,当年为了护着这茶林,跟偷砍树的人打了一架,胳膊被砍得鲜血直流,还嘴硬‘皮外伤,不碍事’。”
王奶奶往他碗里夹了块油条:“吃点东西压一压,老张要是看见你这样,准得骂你‘大老爷们掉眼泪,没出息’。”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混着蝉鸣、茶香、油条的脆响,在秋阳里缠成团暖融融的线。
茶会过半时,李叔忽然从屋里拿出个旧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张大爷和顾老爷子并肩站在茶林里,两人都赤着膊,手里捧着刚采的茶芽,笑得露出牙齿,阳光把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这是当年老张改良出云雾尖那拍的,”李叔指着照片,“顾老爷子特地从城里请了摄影师,要给‘功臣’留个影。那老张喝多了,抱着顾老爷子的胳膊‘以后这茶林,你一半我一半’,顾老爷子也哭了,‘好兄弟,一辈子’。”
顾老爷子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上的张大爷,像在抚摸陈年的时光。“后来我被生意迷了眼,忘了这话……”他叹了口气,“还好有清辞丫头,让我能重新站在这茶林里,喝上这杯赎罪的茶。”
苏清辞给大家续上茶,看着院坝里的热闹景象——刘叔在教胖磨豆腐,张婶在跟沈奶奶学炸油条,陆时砚和顾老爷子蹲在茶炉旁,正听李叔讲当年张大爷如何智斗偷茶贼。她忽然觉得,这茶会哪里是头场,分明是延续了几十年的老茶会,张大爷和阿珍就坐在某个角落,笑着看他们把日子过成帘年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茶会散了,街坊们拎着剩下的油条、豆腐,笑着往巷口走。顾老爷子让司机先回去,要跟陆时砚学炒茶,沈奶奶则拉着王奶奶,要讨教阿珍当年绣茶叶花的针法。
苏清辞坐在老槐树下,看着陆时砚和顾老爷子蹲在茶炉前,顾老爷子笨拙地用竹铲翻着茶叶,陆时砚在旁边耐心指点,两饶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倌老树。
“你看,”她轻声对王奶奶,“张大爷的茶社,真的开起来了。”
王奶奶望着茶旗上的茶叶花,眼眶红红的:“开起来了,开在咱们心里了。”
秋风吹过茶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张大爷在哼那首老茶歌。苏清辞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剩下的茶汤,甜味混着茶香在舌尖漫开来,暖得人心头发颤。她忽然明白,所谓的茶会,从来不是摆出来的排场,是让粗瓷碗连着老茶炉,让新茶芽泡着旧时光,是让每个笑着、闹着、喝着茶的人,都在这杯茶里,尝到日子本该有的甜。
而茶炉里的炭火还没灭,偶尔“噼啪”跳一下,像在:别急,往后的茶会,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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