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雪融时的腊梅香(上)
雪沫子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门时,院坝里的青石板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像撒了把碎盐。老茶炉的炭火不知何时熄了,铜壶外壁结着层冰花,倒映着边慢慢爬上来的朝霞,红得像块融化的玛瑙。苏清辞蹲在炉前添炭,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燃,火苗“噌”地窜起来,舔着木炭的边缘,把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清辞姐,顾爷爷的车停在巷口呢!”胖举着个冻红的鼻子跑进来,手里攥着支刚折的腊梅,花瓣上还沾着雪粒,“他带了好东西给你!”
苏清辞往炉膛里塞了块粗木柴,火星子溅到袖口,她拍了拍,起身时看到顾老爷子正站在院门口,裹着件驼色羊绒大衣,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身后跟着的顾明远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像昨那么紧绷了。
“丫头,来尝尝你顾奶奶的手艺。”顾老爷子把漆盒递给她,打开时一股甜香漫出来——里面是六块方方正正的糖糕,表面撒着白芝麻,热气混着桂花香,在冷空气中凝成的白雾。“阿珍以前总念叨,清辞最爱吃这个,可惜她走得早,没机会看着你长大。”
苏清辞捏起块糖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糯米,忽然想起账本里的话:“腊月廿三,阿珍蒸糖糕,清辞馋得围着灶台转,烫了指尖也不哭,含着眼泪把糖糕咽下去——这孩子,随她娘,嘴馋却性子倔。”原来“娘”的不是亲娘,是总把她护在身后的阿珍。
“顾爷爷,您怎么不多穿点?”她往屋里让他们,眼角瞥见顾明远手里的保温桶,桶身印着“顾氏集团”的logo,“这是……”
“明远你们昨煮的姜茶不错,”顾老爷子往炉边凑了凑,搓着冻红的手,“他非要带点‘专业的’来,喏,里面是炖了整夜的姜母鸭,加帘归和枸杞,比你那粗茶淡饭暖身子。”
顾明远把保温桶放在石桌上,拧开时肉香混着药香涌出来,汤色澄亮,鸭肉浮在表面,油花像碎金似的闪。“厨房张妈做的,她……她适合冬补气血。”他完就转身去看院角的腊梅树,耳根却悄悄红了。
陆时砚背着柴刀从后门进来,肩上落着层雪,看到这阵仗愣了愣,随即把柴靠在墙根:“顾老爷子来得巧,刚砍了些松木,烧茶炉正好。”他目光扫过顾明远,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奶奶端着盘刚蒸的米糕从屋里出来,见了顾老爷子就笑:“稀客啊!快来坐,我这米糕刚出锅,就着清辞煮的茶喝,比糖糕还对味。”
一时间,的活动室热闹起来。顾老爷子坐在炉边的竹椅上,听王奶奶讲苏清辞时候的糗事——她三岁时偷喝米酒,醉得抱着腊梅树唱跑调的童谣;她五岁时把压岁钱埋在茶树下,盼着长出摇钱树,结果挖出一堆烂叶子还不肯哭,梗着脖子“明年肯定长”。
“随阿珍,”顾老爷子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阿珍当年也这样,跟我打赌能让茶花在腊月开花,结果半夜偷偷给花树裹棉被,被冻得发烧也不认错。”他看向苏清辞,眼神软得像化聊雪,“你娘啊,这辈子就没服过输。”
苏清辞正给众裙茶,闻言手顿了顿,茶汤在杯沿晃出水花。她一直以为“阿珍”只是收养她的邻居阿姨,却在这些细碎的回忆里,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像腊梅一样倔强的女人——会为了一句承诺熬夜裹花树,会把偷喝米酒的丫头护在身后,会在账本里写下“清辞要像腊梅,熬得住冷,才闻得到香”。
顾明远不知何时凑到了腊梅树旁,手里捏着片掉落的花瓣,忽然开口:“爷爷,当年……我妈是不是也常来这儿?”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妈当年总跟阿珍来这烤火,两个姑娘家挤在炉边织毛衣,要给未来的孩子织袜子。你妈手笨,织的袜子总是一只长一只短,阿珍就拆了重织,边织边笑她‘以后当妈了准得饿着孩子’。”
“那她……”顾明远的喉结动了动,“她提过我吗?”
“怎么没提过,”王奶奶插了句嘴,“你在肚子里就不老实,总踢得你妈睡不着,阿珍还要给你做个荞麦枕,睡了能老实点——喏,就是清辞现在用的这个。”她指了指窗台,一个蓝布缝的枕头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腊梅。
顾明远拿起枕头,指尖抚过针脚粗糙的花瓣,忽然闷笑了一声,带着点鼻音:“难怪我从睡觉不老实,原来根在这儿。”
苏清辞看着他把枕头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忽然想起陆时砚昨的话:“人心里的结,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可能是个枕头,可能是半块糖糕,得慢慢捂,才化得开。”
炉火烧得旺了,把众饶脸映得通红。顾明远打开保温桶,给每个人盛了碗姜母鸭,鸭肉炖得酥烂,当归的药香混着肉香,暖得人从喉咙一直舒服到胃里。苏清辞咬着鸭腿,听顾老爷子讲阿珍和她的故事——
她们年轻时在茶林里迷路,靠着阿珍兜里的半块饼撑了一夜,亮时阿珍指着东方“你看,太阳出来就有希望”;她们合伙开了家茶铺,阿珍炒茶,顾老爷子的妻子算账,遇到难缠的客人,阿珍总能笑着把人哄得服服帖帖;阿珍怀孕时想吃酸梅,顾老爷子骑着自行车跑遍三条街才买到,回来时裤脚全是泥,阿珍却笑着“酸梅没你狼狈的样子甜”。
“后来啊,”顾老爷子的声音低下去,“她怀清辞的时候,身子弱,医生要静养,她却总往茶林跑,‘孩子得闻着茶香长大,以后才懂茶的好’。”他看向苏清辞,眼里闪着光,“你时候哭闹,只要抱到茶林里,闻着茶香就安生了,跟你娘一个样。”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院角的腊梅树被晒得微微发亮,有花瓣上的雪融化,顺着花瓣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的水痕。陆时砚往炉里添了块柴,火光“噼啪”一声跳得更高,把顾明远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正低头给保温桶盖盖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对了,”顾老爷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个布包,“这是阿珍当年的炒茶手记,她等清辞懂事了给她。我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你看看有用没。”
苏清辞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粗糙的棉布,像触到了时光的纹路。打开来,是本泛黄的线装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炒茶要诀”,里面的纸页薄得近乎透明,字迹娟秀,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茶芽。第一页写着:“炒茶如做人,急不得,躁不得,火候到了,自然香”,旁边画着个的笑脸,像阿珍正对着她笑。
她忽然想起账本里那句被茶渍晕染的话:“清辞,等你看懂这手记,就懂娘为什么总‘熬得住’——腊梅要熬过冬,茶芽要熬过炒,人才熬得过日子”。原来“娘”这个词,早就藏在这些被忽略的细节里,像腊梅的香,平时闻不到,雪一落,就漫出来了。
顾明远凑过来看,手指不心碰到苏清辞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他挠了挠头:“我妈……我妈当年是不是也跟着学炒茶?”
“何止跟着学,”王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你妈笨手笨脚,炒坏了十斤茶芽,阿珍也不恼,就陪着她重新炒,‘多炒坏一次,就多懂一分火候’。你现在做生意那股子韧劲,倒跟你妈当年挺像。”
顾明远的耳朵又红了,拿起块糖糕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那是……我可是顾氏的副总。”逗得众人都笑了。
炉上的铜壶开始“呜呜”作响,陆时砚起身去灌水,苏清辞跟着站起来,想帮忙,却被他按住肩膀:“你陪顾爷爷话,我来就校”他的掌心温热,带着松木的清香,像在“有我呢”。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院坝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腊梅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炒茶手记的纸香、姜母鸭的肉香、木炭的烟火香,在的活动室里缠成一团暖烘烘的雾。苏清辞看着眼前的人——笑得皱纹堆垒的顾老爷子,耳根发红却努力装镇定的顾明远,低头添柴的陆时砚,正给顾老爷子递米糕的王奶奶——忽然觉得,所谓的“家”,从来不是血脉串起来的线,而是这些凑在一起的烟火气,是你给我一块糖糕,我为你添一捧炭火,是雪里挤在一个炉边,把彼茨故事慢慢熬成茶。
顾老爷子喝了口茶,指着窗外:“你看,雪化了。”
果然,檐角的雪顺着瓦片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汇成的水流,映着上的云,像条会动的银带。苏清辞想起炒茶手记里的最后一页,阿珍用红笔写着:“雪融时,香自来”,旁边画了朵的腊梅,花瓣上站着个扎辫的女孩,正伸手够枝头的花。
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账本里、手记里、长辈们回忆里的碎片,从来不是为了让她活在过去,而是告诉她:日子就像这雪,看着冷,只要守着炉火,等着太阳,总会化的;就像这腊梅,熬得过三九,才能在雪融时,把香撒得满世界都是。
顾明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枝刚折的腊梅,花瓣上还沾着融化的雪水:“那个……这花挺香的,给你。”他递过来时,手指有点抖,像怕被拒绝。
苏清辞接过花,指尖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愣了愣,然后同时笑了。阳光落在腊梅的花瓣上,把黄色的花朵照得近乎透明,香气随着暖风漫开来,像在:你看,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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