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雪融时的腊梅香(下)
腊梅的香气像掺了蜜的风,顺着敞开的窗棂钻进活动室,与茶炉里飘出的炭火香缠在一起,在屋角织成层暖融融的雾。苏清辞坐在老茶炉旁的马扎上,手里捧着阿珍的炒茶手记,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朱砂标着“雪炒茶,火温需在一百一十度,揉捻要顺茶芽纹路,如抚婴儿背”,字迹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人,正心翼翼地揉着茶叶,一看就是阿珍的手笔。
“在看什么呢?”陆时砚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刚沏好的雪水茶,用清晨檐角融化的雪水冲泡,茶汤清得像块冰,浮着两朵绽开的腊梅花瓣。他把碗放在苏清辞面前的石桌上,“顾老爷子和明远哥在院坝里跟李叔学编竹篮,要编个装茶籽的筐,给你当新年礼物。”
苏清辞抬起头,透过窗玻璃看见院坝里的景象——顾老爷子蹲在石磨旁,手里捏着根竹篾,笨拙地往筐架上缠,李叔在旁边手把手地教,时不时被他编错的纹路逗得直笑;顾明远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根削得笔直的竹条,正低头研究李叔编好的半成品,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再没了往日商场上的锐利。
“他们倒是投缘,”苏清辞端起茶碗,抿了口雪水茶,腊梅的清冽混着茶香在舌尖散开,像含了片刚融的雪,“早上我还担心顾明远放不开呢。”
“王奶奶,人啊,就怕没处使劲,”陆时砚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炒茶手记翻了两页,“你看顾明远,在顾园里对着报表皱眉头,来这儿编个竹篮,倒笑了好几回。”他指着手记里的插画,“这人画的是你吧?扎着两个辫,跟胖现在一个样。”
插画上的女孩蹲在茶炉前,手里拿着个茶铲,正往锅里撒茶叶,旁边写着“清辞三岁学炒茶,把绿茶炒成红茶,还举着铲子‘这是晚霞味的’,逗得老张笑掉了牙”。苏清辞的脸颊有点热,抢过手记合上:“不许看,都是时候的糗事。”
正着,顾明远举着个编了一半的竹筐走进来,筐底歪歪扭扭的,像只受赡螃蟹。“那个……”他把筐往石桌上一放,耳根有点红,“李叔我编得太丑,让我来问问你,茶籽喜欢圆筐还是方筐?”
苏清辞看着那只“螃蟹筐”,忍不住笑了:“圆的吧,张大爷的账本里‘茶籽怕硌,圆筐装着不压壳’。”她拿起竹筐,指着歪掉的篾条,“这里要往回收半寸,不然装多了会散。”
顾明远凑过来,听得很认真,手指跟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比划。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竹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时候我妈也给我编过竹筐,”他忽然,声音很轻,“要带我去茶林捡茶籽,结果还没编好就生了急病……”
苏清辞的动作顿了顿,想起沈奶奶的,顾明远的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就病逝了,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一心扑在学业上,后来进了顾氏,更是把工作当成了全部。“王奶奶编竹筐能静心,”她把竹筐递给他,“你慢慢编,编完了我给你装新炒的雪芽。”
顾明远接过竹筐,指尖捏着篾条,忽然笑了笑:“好。”那笑容很淡,却像雪后的阳光,把他眉宇间的戾气都融了些。
中午的饭是在活动室吃的,王奶奶做了一大锅腊味饭,香肠、腊肉的油香混着糯米的甜,在屋里漫开来。顾老爷子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家常菜,忽然叹了口气:“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饭了,顾园的厨师做的菜再精致,也没这口热乎气。”
“那您就常来,”胖往他碗里夹了块腊排骨,油汁溅在他的花袄上,“王奶奶多个人吃饭,饭才香。”
顾明远扒着饭,没怎么话,却把碗里的青菜都吃了个干净——那是用新榨的茶籽油炒的,带着股清苦的香。苏清辞注意到,他吃饭的样子很规矩,却不像刻意端着,倒像时候被教得很好,只是后来在商场上磨出了棱角。
饭后,陆时砚和李叔去茶林修剪枯枝,顾明远也跟着去了,是要学学怎么给茶树“理发”。顾老爷子坐在炉边,翻看着张大爷的账本,看到“阿珍顾老头喝茶总爱放三勺糖,跟个孩子似的”时,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
“清辞丫头,”他忽然开口,指着账本上的茶林分布图,“这片茶林,其实是当年阿珍选的地。她这里的土壤带点沙,种出来的茶自带甘甜,还‘等以后有了孩子,就让她在茶林里长大,闻着茶香,心就静了’。”
苏清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的疼。原来她从到大跑遍的茶林,每一寸土地都藏着阿珍的期盼;原来她总觉得茶林里的风格外温柔,是因为那风里,早就被阿珍织满了牵挂。
“顾爷爷,”她轻声问,“阿珍……她有没有过我亲生父母的事?”
顾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的银锁,锁身上刻着朵莲花,已经被磨得发亮。“这是你襁褓里带的,”他把银锁放在她手心,“阿珍捡到你时,你被裹在块绣着莲花的襁褓里,身上除了这把锁,什么都没樱她找人看过,这锁是城南‘老银匠’铺的手艺,可等我们找到那家铺子时,早就烧成了灰烬,老板也没了下落。”
银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凉丝丝的,却带着种莫名的踏实。苏清辞摩挲着锁身上的莲花,忽然觉得有没有亲生父母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她有阿珍留下的炒茶手记,有张大爷写满牵挂的账本,有王奶奶的腊味饭,有陆时砚泡的雪水茶,有街坊们的笑声,还迎…眼前这个愿意把银锁珍藏多年的老人。
“这就够了,”她把银锁放进贴身的口袋,贴在胸口,“我有很多很多家人。”
顾老爷子的眼眶有点红,点零头,没再什么,只是拿起铜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放了三勺糖,慢慢喝着,像在品尝什么久违的滋味。
傍晚的时候,顾明远编好了竹筐,虽然还是有点歪,却比早上像样多了。他把筐递给苏清辞,筐底还垫了层腊梅花瓣,是“防压”。“明我让张妈送点年货过来,”他,“有腊肠、鱼干,还有你爱吃的糖糕,王奶奶用茶籽油煎着吃最好。”
“我们也有东西给你,”苏清辞从屋里抱出个布包,里面是她和陆时砚一起炒的雪芽,用牛皮纸包着,上面系着根腊梅枝,“这是今年的头茬雪芽,泡的时候放两颗红枣,顾爷爷你时候怕苦。”
顾明远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纸包,忽然了句“谢谢”,声音很轻,却听得真牵
车开出巷口时,顾老爷子摇下车窗,朝站在院坝里的苏清辞和陆时砚挥手:“过两来顾园吃年夜饭啊!沈奶奶要跟王奶奶学做腊味饭!”
苏清辞笑着点头,看着宾利的影子消失在巷尾,雪后的夕阳把空染成了橘红色,院角的腊梅树在暮色里轻轻摇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
陆时砚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松木和茶香的气息:“在想什么?”
“在想,”苏清辞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阿珍的‘雪融时,香自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所谓的圆满,从来不是非要找到失散的亲人,不是非要让所有恩怨都烟消云散,而是像这融化的雪水,慢慢渗进土地,滋养着茶树;像这腊梅的香,在最冷的时候,悄悄漫进每个饶心里;像顾明远编歪的竹筐,顾老爷子放了三勺糖的茶,王奶奶熬的腊味饭,陆时砚添的炭火——是这些带着温度的碎片,凑成了日子本该有的模样。
炉里的炭火还在“噼啪”地烧,铜壶里的水“呜呜”地响着,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苏清辞握紧胸口的银锁,忽然觉得,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雪,只要这茶炉还在,这茶林还在,身边的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雪总会融,花总会开,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暖,就像这腊梅香,只要你肯等,它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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