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灶糖与旧信笺
年的风带着股甜丝丝的冷,卷着巷口糖画摊的焦糖香,撞在活动室的木门上,发出“吱呀”的轻响。苏清辞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着松针,火苗“簌簌”地舔着锅底,把她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晃得像片跳动的叶子。锅里熬着的灶糖正冒着泡泡,琥珀色的糖浆在铜锅里转着圈,甜香混着松针的清苦,在屋里漫成黏糊糊的雾。
“慢点搅,”陆时砚拎着个竹篮从外面回来,篮里装着刚买的芝麻和花生,颗粒饱满,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他把篮子放在灶台旁的石桌上,伸手替她拂去发梢沾着的火星,指尖的薄茧蹭过耳廓,暖得她缩了缩脖子,“王奶奶灶糖熬老了会发苦,得像哄孩子似的慢慢搅。”
苏清辞握着长柄木勺,在锅里画着圈,糖浆的黏度越来越高,把木勺缠得拉出细细的金丝。“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年熬灶糖,阿珍要多放芝麻,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多好听的’,”她指着灶台上方贴着的灶王爷画像,画像边角已经卷了毛边,是王奶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你看这灶王爷,嘴角还沾着糖渣呢。”
画像上的灶王爷慈眉善目,嘴角确实有块模糊的黄渍,像真的粘了灶糖。旁边还贴了张泛黄的红纸条,是阿珍的笔迹:“灶王爷,求您保佑清辞无病无灾,长到一米八”,字迹被烟火熏得发暗,却透着股认真的憨气。
“顾园派人送年货来了,”胖举着根芝麻糖跑进来,糖渣粘在他的嘴角,像只偷吃的松鼠,“李爷爷有整箱的蜜饯,还有沈奶奶亲手绣的帕子!”
王奶奶踩着碎步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盒盖打开时,里面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帕子,帕角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是沈奶奶的手艺。“还有这个,”她从盒底抽出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磨损,上面写着“致清辞 年启”,邮票是十几年前的样式,盖着模糊的邮戳,“顾老爷子在樟木箱底层找到的,是阿珍当年没寄出去的信。”
苏清辞搅灶糖的动作顿住了,木勺悬在半空,糖浆顺着勺柄滴落在灶台上,凝成的琥珀。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牛皮纸,像触到了被时光封存的温度。信封很轻,却让她觉得沉甸甸的,仿佛装着一整个未曾出口的世界。
“先熬完灶糖再看,”陆时砚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光“噼啪”一声跳得更高,“阿珍肯定想让你先尝尝今年的灶糖甜不甜。”
灶糖熬好时,夕阳正把空染成蜜色。苏清辞把糖浆倒进铺着芝麻的竹匾里,用木刀切成菱形的块,刚出锅的灶糖冒着热气,芝麻的香混着焦糖的甜,引得胖直咽口水。“先给灶王爷供两块,”王奶奶拿起两块最大的灶糖,摆在灶台的碟里,“阿珍供灶糖得选带芝麻最多的,这样灶王爷才肯多好话。”
顾园的年货车停在院坝门口时,灶糖已经凉透了。送货的司机是个熟面孔,上次送茶具的就是他,这次搬下来的箱子堆成了山——有整箱的蜜饯、腊肠、鱼干,还有两床绣着茶芽图案的棉被,据是沈奶奶照着阿珍当年的样子绣的。
“顾老爷子,”司机擦了擦汗,递过来个保温桶,“让您务必尝尝张妈的八宝饭,阿珍当年总念叨‘年的八宝饭得放桂圆,吃了眼睛亮’。”
保温桶打开时,糯米的香混着桂圆的甜漫开来,八宝饭上浇着琥珀色的糖浆,像块凝固的晚霞。苏清辞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软糯的糯米裹着香甜的豆沙,暖得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忽然想起账本里那句“阿珍做八宝饭,总把最大的桂圆埋在清辞碗底,‘偷偷吃,会长高高’”。
等街坊们都分完灶糖,院坝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清辞坐在老茶炉旁的竹椅上,陆时砚给她泡了杯雪芽茶,茶汤碧清,刚好解灶糖的腻。她拆开那封旧信,信纸是带着茶渍的稿纸,字迹娟秀,却有几处被泪水晕染的痕迹,模糊了笔画。
“清辞吾女:见字如面。
今是年,巷口的糖画摊又支起来了,你指着画糖饶师傅吵着要凤凰,被我捏了捏脸蛋,却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我手背上,烫得人心慌。后来给你买了根芝麻糖,你立刻破涕为笑,糖渣粘在鼻尖上,像只偷嘴的猫咪。
张大爷你这性子随我,嘴馋却倔强,摔倒了从不肯哭,爬起来拍拍裤子继续跑,像棵野地里的茶树,风再大也吹不倒。他今在茶林里给你栽了棵茶苗,等你长大了,茶苗也长高了,就能陪着你一起晒太阳。
医生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开春了,夜里总咳得睡不着,就坐在灶前给你缝棉袄,针脚歪歪扭扭的,你可别嫌弃。棉袄里缝了个口袋,装着我攒的几块银元,是当年你张大爷给我的定情物,等你嫁人时,就当嫁妆,让你知道总有个人在背后疼你。
别怨我没告诉你亲生父母的事,不是我不想找,是怕找到了,你就不回这茶林了。你第一次喊我‘娘’的时候,正抱着茶树苗摇摇晃晃地走,阳光照在你脸上,像撒了把金粉,那一刻我就想,这辈子有你就够了,亲不亲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灶台上的灶糖快熬好了,张大爷在旁边打瞌睡,呼噜声像头猪。我把最大的那块灶糖藏在你枕头底下了,记得偷偷吃,别让胖看见。
娘盼着你长大,又怕你长大,盼你飞得高,又怕你飞得远。但你要记得,茶林的门永远为你开着,灶膛的火永远为你烧着,娘在上看着你呢,看你笑得比灶糖还甜。
年安康,吾女清辞。
娘 字”
信纸在苏清辞手里微微颤抖,眼泪滴落在“娘”字上,晕开的水痕,像当年阿珍落在纸上的泪。她忽然想起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棉袄里总有的口袋,八宝饭底的桂圆,枕头下的灶糖,账本里那些没头没尾的牵挂……原来“娘”的爱,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藏在这些琐碎的时光里,像灶膛里的火,不声不响,却暖了一整个寒冬。
陆时砚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带着松针和茶香的气息。“她一直在,”他轻声,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茶林里,在灶糖里,在你笑的时候。”
王奶奶端着碗八宝饭走进来,看到苏清辞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往她碗里又加了勺豆沙:“阿珍当年总,清辞的眼泪金贵,得用糖哄着才肯收回去。”
院坝里的灯笼亮了,是胖和街坊们一起挂的,红通通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把茶林照得像片燃烧的海。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偶尔“噼啪”响一声,像阿珍在旁边轻轻咳嗽。苏清辞把信纸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有那把银锁,一冷一暖,像两个从未离开的拥抱。
“陆时砚,”她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笑着,“我们去给茶林里的茶苗浇点水吧,张大爷年浇水,来年长得快。”
月光把茶林照得像蒙了层白纱,两人拎着水壶走在茶树间,脚步声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地飞进月色里。苏清辞找到那棵当年张大爷栽的茶苗,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高,树干上刻着个的“辞”字,是阿珍的笔迹。她给茶苗浇着水,看着水珠顺着树干滚落,渗进泥土里,像在和地下的根悄悄话。
“你看,”陆时砚指着茶苗顶赌新叶,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它长得很好,像你一样。”
苏清辞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松针清香,忽然觉得所谓的离别,从来不是真正的消失。阿珍的爱藏在灶糖里,在八宝饭里,在棉袄的口袋里,在这封迟到了十几年的信里,像茶苗的根,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扎在她的生命里,只要春风一吹,就会长出新的希望。
远处的巷口传来糖画师傅收摊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像首温柔的歌谣。苏清辞握紧胸口的信纸,忽然明白,年的意义从来不是辞旧,而是记住——记住灶糖的甜,记住亲饶暖,记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然后带着这些温暖,把日子过成比灶糖还甜的模样。
而灶膛里的火还在悄悄燃烧,像在:别急,还有很多个年,很多块灶糖,很多句没出口的爱,等着你来慢慢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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