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土
谷雨的清晨，茶林里的雾气还没散，像一层薄薄的纱，裹着新抽的茶芽，嫩得能掐出水来。苏清辞蹲在育苗棚边，手里捧着株壮实的茶苗，根须上还沾着育苗盆里的腐叶土，细密的白根像老爷爷的胡须，在晨露里闪着光。
“移栽前要把根泡在生根水里，”陆时砚提着个陶缸从溪边走来，缸里的水泛着淡淡的褐色，是用柳树皮泡的——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谷雨移栽用柳水，根须扎得牢，就像阿珍纳鞋底用的麻线，越泡越韧”。他把茶苗的根须轻轻放进陶缸，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洗手，“泡一刻钟就行，别太久，根会醉的。”
茶林深处已经开垦出一片新地，李叔带着几个街坊在翻土，锄头“吭哧吭哧”插进土里，翻出的新土带着股潮湿的腥气，混着茶林特有的清香。陆时砚这片地是“朝阳坡”，每能晒足六个时辰的太阳，比老茶林的光照更足，适合新苗生长。
“清辞姐！我也来帮忙！”胖背着个比他还高的竹篓跑过来，篓里装着些碎木屑，是顾园的木工房给的，“王奶奶木屑盖在新苗根上能保潮，就像给它们盖被子。”他把木屑往地上一倒，蹲下身学着陆时砚的样子，给茶苗根须掸土，却笨手笨脚地弄断了根须，急得快哭了，“呜呜，我把它弄疼了……”
苏清辞赶紧递给他块芝麻饼：“没事，这根须像头发，断几根不碍事的。你看陆大哥，他时候还把阿珍的茶苗踩倒过呢，张大爷追着他绕茶林跑了三圈。”
陆时砚的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红，没反驳，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把泡好的茶苗放进挖好的土坑，用手把周围的土拢实，再浇上点柳水，每一步都按张大爷的法子来，不差分毫。“阿珍‘移栽要窝根，让根须在土里盘个圈，像孩子抱成团，才肯安家’，”他指着坑里盘成圈的根须，“你看这样，明年就能扎得深了。”
太阳升高时，雾气散了，茶林里的露水被晒成了水汽，在叶尖上凝成的珠。苏清辞直起身捶了捶腰，看着新栽的茶苗在朝阳坡上排得整整齐齐，像列的卫兵，忽然觉得这谷雨的，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因为每一株苗都带着希望，每一寸土都藏着未来。
“周伯的车快到了，”顾明远骑着自行车从巷口过来，车筐里放着个红漆木盒，“他银制茶器带来了，还特意从苏州带了新茶，要给咱们的新苗‘开壶’。”
周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对襟褂子，手里提着个藤编箱，箱子上贴着张茶林的照片，是他上次来拍的。“清辞丫头，陆子，”他把藤编箱往石桌上一放，打开来，里面的银制茶器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看看这茶罐，我让徒弟刻了朝阳坡的样子，等新苗长成了，就用它装新茶。”
银茶罐上的朝阳坡刻得栩栩如生，茶苗的样子和他们刚栽的一模一样，连胖弄断的那根根须都刻了上去，周伯笑着：“这疆有缺憾才真’，就像咱们的日子，哪能事事如意。”
众人围坐在新栽种的茶苗旁，目光充满期待地注视着这些嫩绿的生命。只见周伯亲自拿起一把精致的银茶则，心翼翼地从罐子里舀出一些苏州新茶，轻轻地放入一只银光闪闪的茶杯郑接着，他又将取自朝阳坡的清澈山泉水缓缓倒入杯中，瞬间，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弥漫开来。
茶汤在银杯中荡漾着，呈现出迷饶琥珀色泽，散发出阵阵诱饶香气。那股清香宛如清晨山间的雾气，比闻名遐迩的云雾尖更为清幽雅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江南甜味。
这可是苏州的碧螺春啊！ 周伯微笑着对苏清辞道，并顺手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又添加了一点茶叶，让这些新苗苗们也来听听这美妙的茶声吧，它们最喜欢凑热闹啦！
此时此刻，整个茶林中一片静谧无声，唯有水滴落入杯托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不远处传来的李叔等人欢快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苏清辞静静地凝视着手中那只盛满碧绿茶汤的银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外祖父留下的那本珍贵的银匠手记。在手记中的一幅茶器草图旁边，赫然写着一行字：给清辞的嫁妆，需雕刻满整片茶林，好使她无论身在何处，皆能念及家乡。 想到此处，苏清辞的眼眶不禁微微湿润起来，心头涌起一阵温暖而酸涩的感动。
周爷爷…… 她低声轻唤道，语气中饱含深情与坚定，待到这些新茶苗茁壮成长之时，我定会炒制出第一锅上好的茶叶，然后寄送给您品尝。
周伯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好，好，我等着。到时候用这银茶罐存着，泡，想茶林的好。”
下午移栽完最后一株茶苗，陆时砚往每株苗根上盖了层木屑，像给它们盖上了被子。夕阳把茶林染成了金红色，新栽的茶苗在晚风中轻轻晃，像在和老茶林打招呼。苏清辞把周伯送的银茶刀插进腰间的布套里，刀鞘是陆时砚用茶树枝做的，磨得光滑发亮。
“沈砚秋纪录片的脚本写好了，”陆时砚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沈砚秋发的消息，“下周就来拍移栽的镜头，‘谷雨移栽是茶林的大事，得记下来’。”
苏清辞看着夕阳下的朝阳坡，忽然觉得这新土和旧土没什么不同，都藏着一样的暖；这新苗和老茶树也没什么两样，都带着一样的韧。就像周伯的银器，外祖父的手艺，阿珍的手记，张大爷的账本，还有陆时砚的认真，都在这谷雨的风里，慢慢融成了茶林的魂。
而那些被胖弄断的根须，早已被埋进土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生出了新的须，像在：别怕，断聊会再长，栽下的会扎根，日子就像这茶苗，只要肯往下钻，总有一会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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