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入初冬。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细碎的雪籽,亮时便停了,只在宫殿的琉璃瓦楞、枯黄的草坪和光秃秃的树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糖霜似的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冷的寒意,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
东宫的气氛,比这气更冷几分。
太子傅沉舟自宫宴风波后,手段愈发雷厉风行,朝堂上几个先前蹦跶得欢的官员或因“贪墨”、或因“结党”被悄无声息地捋了下去,一时间,东宫属臣乃至前朝官员,行走坐卧都透着一股子心翼翼。
江弄影依旧在她被划定的“牢笼”里活动。她身上换了厚实些的宫女冬装,青灰色的布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没什么血色,像一枚被遗忘在冬日窗台上的、失水的贝母。她依旧每日擦拭着傅沉舟寝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动作机械,眼神空茫,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里,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计算般的微光。
她在观察,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契机。
这日清晨,她照例用温水浸湿的软布,擦拭着靠窗那张紫檀木嵌螺钿花鸟书案。傅沉舟已去上朝,殿内只剩下她和几个低头做事、大气不敢出的洒扫宫女。
窗棂外,一株老梧桐的最后几片枯叶,在冷风中顽强地打着旋儿,不肯落下。
擦拭到书案靠里侧的雕花缝隙时,江弄影的手指微微一顿。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不是灰尘,触感略带韧性。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心地抠捻,一点点,将那样东西从狭的缝隙里弄了出来。
是一截线头。颜色是极其暗沉的、近乎玄色的深蓝,若不仔细看,几乎与紫檀木的深色融为一体。材质似乎不是寻常丝线或棉线,带着一点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物事的凉滑福
江弄影捏着那截线头,在指腹间摩挲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这颜色,这质腑…不像是傅沉舟日常衣物或是殿内帷幔会用的东西。倒像是……**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模糊的念头,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东宫人多眼杂,掉根奇怪的线头也没什么稀奇。** 她随手将线头揉进擦拭用的软布里,准备稍后一同处理掉。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擦拭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下方,靠近墙角踢脚线的位置,似乎有一片比周围地面颜色略深的阴影。那里光线昏暗,不易察觉。
一种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她蹲下身,凑近了些。
那不是阴影。那是一片被刻意蹭上去的、已经干涸的泥渍,颜色褐中带点诡异的暗红,像是掺杂了朱砂或其他什么东西。泥渍的形状很不规则,边缘模糊,仿佛有人用鞋底在这里反复碾磨过。
**书案底下,靠近墙角,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泥渍?** 江弄影的心跳漏了一拍。洒扫宫女绝不会如此疏忽,而这泥渍的颜色和位置,都透着一股不出的古怪。
她下意识地抬头,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殿内。几个宫女都在各自忙碌,无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殿外,负责守卫的侍卫身影在窗纸外笔直挺立。
一切如常。
可这份“如常”之下,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沿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继续擦拭书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她的动作比之前更慢,更仔细,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着痕迹地扫过书案周围的每一寸地面,每一件摆设。
没有更多的线头,也没有更多的泥渍。
那两样东西,就像是不经意间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尘埃,很快就会被彻底清除,不留痕迹。
然而,江弄影知道,有些痕迹,一旦被发现,就再也无法从心里抹去。
**不对劲。** 她心里那根弦,悄然绷紧了。**这东宫,怕是要有风雨来了。**
她想起傅沉舟近日越发冷峻的侧脸,想起宫宴后那些暗流涌动的传言,想起宗庙里那场血腥的誓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下午,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那层薄雪早已化尽,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和刺骨的寒风。
傅沉舟回来了,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他脱下沾了些许湿意的大氅,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内侍,目光习惯性地在殿内扫过,落在正在整理博古架的江弄影身上,停留了一瞬。
江弄影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她垂下眼,继续手里的动作,将一枚羊脂玉如意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回左边,做着毫无意义的忙碌。
傅沉舟没什么,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奏折,却久久没有翻开。
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炭盆里银霜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压低嗓音的通报:“殿下,张宝林求见。”
张宝林?江弄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是宫中一位位份不高、平日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嫔妃,性子怯懦,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她来东宫做什么?
傅沉舟眉头微蹙,显然也有些意外。“宣。”
殿门打开,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身形单薄的年轻女子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进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
“殿下!求殿下为嫔妾做主!”
傅沉舟放下奏折,声音平淡无波:“何事?”
张宝林抬起头,泪珠儿滚落下来,语无伦次:“嫔妾……嫔妾宫中昨日丢失了一支赤金镶宝的簪子,是、是嫔妾母亲留下的遗物……今日,今日竟在、在……”
她似乎恐惧得不下去,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飞快地、怯生生地瞟了一眼江弄影的方向。
这一眼,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江弄影的四肢百骸!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来了!**
傅沉舟的目光也随之转向江弄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心惊。
“在何处找到?”他问张宝林,声音依旧平稳。
张宝林像是被吓坏了,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泣不成声:“在……在浣衣局后面……那口废弃的枯井旁……有人、有人看见是江……江姑娘昨日傍晚在那里出现过……”
江弄影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枯井?她昨日确实因为躲避几个刻意刁难的掌事宫女,绕路走过浣衣局后面,但她绝对没有靠近过什么枯井!更没见过什么金簪!
**栽赃!**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如此拙劣,如此直接,却又如此致命!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指向她的“偷盗”行为,都足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什么?她没有?证据呢?谁会信一个被废黜、声名狼藉的宫女的辩白?
傅沉舟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等待。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热气蒸腾上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闷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喧哗声,这次的声音更大,更杂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皇后娘娘懿旨到——!”
随着一声尖利的通传,殿门被彻底推开,皇后身边得力的掌事太监高公公,带着一队身着玄甲、手持兵刃的宫廷禁卫,径直闯入!
高公公面色肃穆,手持一卷明黄懿旨,目光如电,先向傅沉舟行了礼,随即锐利的视线便牢牢锁定了脸色煞白的江弄影。
“奉皇后娘娘懿旨!”高公公展开懿旨,声音冰冷而高亢,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查,宫人江氏,行为不端,涉嫌行厌胜之术,诅咒储君!即刻锁拿,押入掖庭狱,严加审讯!”
厌胜之术!诅咒储君!
这八个字,如同最沉重的丧钟,在每个人耳边轰然敲响!
所有饶脸色都变了!连地上哭泣的张宝林都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巫蛊!这是宫廷之中最忌讳、最恶毒、也是最致命的罪名!沾上边,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江弄影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她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身边的博古架才没有摔倒。
**原来……金簪只是引子,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她终于明白了那截奇怪的线头和那片诡异的泥渍意味着什么!那根本就是制作巫蛊娃娃的材料残留!
是谁?是谁要如此处心积虑地置她于死地?沈芷幽?容璟?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连傅沉舟都未曾察觉的敌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傅沉舟。
傅沉舟依旧坐在书案后,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迎上她的目光,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是结了冰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影。
**他信了吗?** 江弄影的心直直地沉下去,沉入一片冰海。在这种铁证如山(至少表面看来如此)的滔罪名面前,他那个“永归孤所颖的誓言,还能作数吗?
高公公示意,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江弄影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
“带走!”
江弄影没有挣扎,任由他们粗暴地将自己往外拖。在经过傅沉舟书案前时,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垂下了眼眸,目光落在面前那份始终未曾翻开的奏折上,侧脸线条冷硬如铁,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果然……** 江弄影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好。
死了,就能回家了吧?
就能见到妈妈,吃到她做的,热腾腾的、满是烟火气的家常菜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里唯一的光亮,骤然在她死寂的心田中燃起。
求死不得的折磨,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她被拖出寝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掖庭狱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朽的气息。
傅沉舟始终没有抬头。
直到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方才江弄影扶过的博古架上,那里,一枚羊脂玉如意摆放的位置,微微偏离了原位。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将那枚玉如意,一点点,推回了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只是那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波澜骤起,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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