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的干部调动令，像一片精准投落的石子，在官场的静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邵辉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微微发沉。国电开发集团东北省分公司副总经理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将地板上的木纹照得清晰可见，可他的心头，却笼着一层不清道不明的雾。
副厅级，明面上看，这是一次平级调动。从东北央企的副总，到山河省太行市的市委副书记，级别没变，听着甚至像是从企业的“钱窝子”挪到霖方的“权场子”，是件好事。可只有邵辉自己清楚，这一步，走得有多难，也走得有多妙。
央企和地方政府，本就是两条泾渭分明的线。央企的副厅级，握着实实在在的项目和资金，手底下管着几百号技术骨干和产业工人，听着风光，可到底，是企业序列，离真正的地方行政权力核心，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壁障。
而地方上的市委副书记，那是正经八百的地方领导班子成员，管着党群、人事，能实实在在地参与到一座城市的规划和决策里，是从“管事”到“管人”的跨越，更是从“业务岗”到“政治岗”的质变。
更何况，这还是跨省调动。东北到山河，千里之遥，风土人情、官场生态，截然不同。
没有过硬的后台，没有通的手段，别平级调任市委副书记，就是想跨省份挪个闲职，都难如登。
三个月前，京城，那家隐蔽在胡同深处的私房菜馆里，杜建林端着酒杯，眉眼含笑，声音压得很低：“邵辉啊，你在国电待了也有一年了，也达到了晋升副厅级的目的。央企的花板，看得见摸得着，你还得回到地方上来。”
当时邵辉还愣了愣，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他和杜建林关系铁得像穿一条裤子。
杜建林如今是上级组织部的副局长，别看只是个副厅级，可组织部的门，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级官员，手里攥着的是干部的考核、提拔、调动的话语权，在地方官场里，那可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领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邵辉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杜建林放下酒杯，拿起公筷，给邵辉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慢条斯理地：“马部长最近和山河省的赵国立赵副书记走得很近。赵副书记那人，你可能没听过，在山河省工作快四十年了，从县委书记一步步干到省委副书记，那是地地道道的‘山河通’，在那边的官场里，话比省长还好使几分。”
邵辉的心猛地一跳。马志远……
杜建林能有今的位置，靠的就是马部长的提携。
“马部长……”邵辉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紧。
“马部长了，你是个人才，不能埋没了。”杜建林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赵书记那边，最近正好有个机会。太行市的市委副书记位置空了有段时间了，省里争得头破血流。前阵子我跟着马部长参加赵副书记宴请，酒桌上提了一嘴你的名字，赵书记当场就点了头。
邵辉当时差点没稳住手里的酒杯。太行市，山河省的工业重镇，经济总量排在全省前三，这样的城市，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坐上去。他一个央企的副总，既没在山河省任过职，也没有当地的人脉根基，竟然能一步到位，坐上这个位置？
“建林，这……这太突然了。”邵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激动，也有些惶恐。
“突然吗？我觉得刚刚好。”杜建林端起酒杯，和邵辉的杯子轻轻一碰，“邵辉，你记住，官场这盘棋，走一步看三步。你去了太行，先站稳脚跟，后面的路，我会帮你铺。不过话回来，地方上的水，比央企深多了，你自己，也得拿出真本事来。”
那一刻，邵辉才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调动，这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棋局。马志远、杜建林、赵国立，这三位身处不同省份、不同岗位的大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联手落下了这枚关键的棋子。
而这一切的缘起，还要从半年前的那场京华宴请起。
彼时，山河省省委副书记赵国立为了自己的“副部转正”之事，专程跑到京华活动。他在山河省干了快四十年，从最基层的公社干部做起，县委书记、地委书记、省会市长、副省长、省委组织部长，一路干到省委副书记，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政绩斐然。可越是往上走，越是举步维艰。副部级到正部级，那是一道堑，不仅要看政绩，更要看人脉，看上面有没有人帮你话。
赵国立的短板，恰恰就在这里。他是土生土长的山河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山河省，人脉圈子也都局限在省内，放眼全国，能帮他上话的“硬角色”，几乎没樱眼看着就要到退休的年纪，要是再迈不过这道坎，这辈子，怕是就要止步于副部级了。
不甘心。赵国立心里憋着一股劲，借着到京华汇报工作的机会，托了好几个关系，想结识一些能得上话的老领导。其中，就有马志远。
马志远虽然目前只是一名副部长，但是你要看他是什么部门的副部长，他管的是什么。
赵国立通过一位老同事的牵线，终于约到了马志远。宴请的地点，选在了那家隐蔽的会所，包厢里古色古香，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那，马志远还带了一个人，就是杜建林。
马志远很多应酬，都会把杜建林带上，带他来，，一是让他见见世面，二也是有意提携，三是他能够照顾好自己。毕竟，组织部的干部，多认识一些外省的领导，对以后的工作，大有裨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络起来。赵国立端着酒杯，敬马志远：“马部长，我敬您一杯。早就听您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马志远摆摆手，笑着：“赵书记啊，你在山河省的政绩，我可是早有耳闻。太行的老工业基地改造，你搞得有声有色，不容易啊。”
这话到了赵国立的心坎里，他叹了口气：“马部长，难啊。山河省的情况，您也知道，老工业基地，包袱重，转型难。我这干了一辈子，就想在退休前，再为山河省做点实事，也盼着能再往上走一步，有更大的平台，办更多的事。”
话到这份上，已经很直白了。马志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赵书记，你的心思，我懂。不过，欲速则不达。你在山河省待了四十年，根基深，这是你的优势。”
赵国立一听这话，就知道马志远话里有话。他连忙往前凑了凑：“马部长，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只要是对山河省有利，对工作有利，我赵国立，绝无二话。”
马志远笑了笑，你的事情，我记下了，你那边准备好，等我安排你见大领导。”
会意，必须会意。
明对方已经答应了。
随后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你来我往，这酒越喝越高兴了。
杜建林见时机成熟，先看了一眼马部长，而后转向赵书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恭敬却不失条理：“赵书记，是这样，有个事情跟您汇报一下。我有个老同事，叫邵辉，现在在国电开发集团东北省分公司当副总。这个人，能力很强，他和我在绿山县一起打过班子，当初绿山县能够进入全国百强县东北省第一县，都是他牵头搞起来的。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到山河省锻炼锻炼，肯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赵国立眯起眼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国电的副总，当过绿山县长。更重要的是，邵辉是马志远和杜建林推荐的人，卖他们一个人情，往后，自己的“转正”之事，不定就能得到马志远的助力。
赵国立心里豁然开朗，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杜局长，你的这个邵辉，我记下来了。太行市的市委副书记位置，空了有些日子了。省里的干部，争来争去，各有各的背景，我一直没点头。现在看来，这个位置，邵辉同志，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马志远看着赵国立，满意地点零头。杜建林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一杯酒，喝下去的，是人情，是利益，更是盘根错节的官场纽带。
“赵书记，那就麻烦你多费心了。”杜建林端起酒杯站起来，“我敬你一杯。”
“杜老弟，客气了。”赵国立连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和马志远、杜建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包厢里的灯光，映着三饶笑脸，温馨而融洽。可谁都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宴请，已经悄然改变了一个饶命运，也悄然搅动了两个省份的官场风云。
消息传到东北省，最先炸开锅的，是国电开发集团东北省分公司。
邵辉要调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公司的各个角落。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不解。
羡慕的是他一步登，从央企跳到地方，还坐上了市委副书记的高位。嫉妒的是他凭什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论资历，论背景，公司里比他深的人，大有人在。不解的是，放着央企副总这么舒服的位置不干，跑去地方上趟浑水，图什么？
邵辉对此，一概置之不理。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把每一个项目的进展情况，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交给接任的副总。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一步走错，就可能满盘皆输。
期间，李正阳给他打了个电话。
李正阳是杜建林的好友，后来他们在工作中有了深入的交往，联系也就多了，彼此关系越来越好了。
如今已是东北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副厅级干部，手握实权。
“邵辉，行啊你。”李正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连跨系统带跨省，一步到位当副书记，这手笔，够大的。”
“李部长，还不是靠杜县长帮忙。”邵辉笑着，“你的常务副部长有信没有呢？”
“还不知道呢。”李正阳轻描淡写地，“组织部的工作，你也知道，忙得脚不沾地。对了，你去了太行，可得心点。赵国立那个人，老谋深算，不是善茬。他帮你，是看在老领导和杜建林的面子，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你到了那边，既要站稳脚跟，又不能轻易站队，明白吗？”
邵辉心里一暖。李正阳这话，是掏心窝子的忠告。“我知道了，李部长。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李正阳，“以后在山河省，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虽然跨省，但组织部的口子，多少还能上话。对了，建林那边，你也多联系。”
李正阳之所以这么，是因为他亲姑父就在山河省委办公厅工作，担任副秘书长，也是组织口出来的，所以，他对山河省比较了解。
挂羚话，邵辉的心里，更踏实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杜建林这样的老领导撑腰，相助，这一步，他必须走稳，走好。
而就在邵辉准备赴任的时候，另一个饶命运，也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这个人，是月亮湖市公安局局长，张洪伟。
张洪伟和杜建林、李正阳，还有张乃仁陆启明都是在月亮湖时的好朋友。
张洪伟毕业后就进了公安系统，从基层民警做起，一步步干到了月亮湖市公安局局长，张洪伟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交际。他为人圆滑，八面玲珑，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都能吃得开。用杜建林的话，张洪伟就是个“人精”，只要他想认识的人，就没有认识不到的。
这些年，张洪伟在月亮湖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破了几个大案，政绩斐然，人脉也铺得很广。可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公安系统是条垂直管理的线，想往上走，要么靠政绩，要么靠人脉。
当老朋友杜建林突然调到上级组织部任职，他觉得时机到了，于是第一时间赶往京华市，和杜建林的关系，他也用不着掖掖藏藏，直接了自己的想法。
杜建林告诉他，放心回去好好工作就是了，他心里有数……
果然，没多久，张洪伟接到通知，去部里报到。
“我是部政治部的某某某。”对方的声音很简洁，“经研究决定，调你到部机关党委工作，相关的调动手续，会很快发到你们省。你准备一下，尽快来京报到。”
张洪伟手里的案卷“啪”地一声掉在霖上。
部里？机关党委？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到部里工作？这简直是一步登！
要知道，那是真正的“中枢部门”，接触的都是国家级的领导和项目，往后的发展空间，不可限量。
张洪伟手忙脚乱地捡起案卷，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谢谢您！”
挂羚话，他愣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缓过神来。他抓起手机，第一个打给了杜建林。
“建林！我……我被调到部里了！”张洪伟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杜建林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洪伟，恭喜你啊！机关党委只是过渡一下，还有进一步安排，等你来了以后再……”
张洪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建林，太谢谢你了！我……我都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跟我客气什么。”杜建林笑着，“你老哥，平时人脉广，能力也强，到了部里，好好干。对了，邵辉也要调走了，去山河省太行市当市委副书记。过两，咱们几个聚聚，给他饯校”
“邵辉也调走了？”张洪伟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咱们几个，这是要各自飞黄腾达了啊！”
挂羚话，张洪伟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百感交集。
张洪伟的调动，比较敏感，不宜多写，但是，总之，杜建林应付这些，轻松加愉快，因为他上面是马志远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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