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那片湿泥黏得人脚心发凉，欢宝儿低头瞅了眼，眉头一皱。她没停下，反倒走得更稳了些，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轻轻把右脚从泥里抽出来。
包袱一抖，一张黄纸飞出，她手指蘸零口水，在纸上一抹，啪地贴在鞋底。火折子“嚓”一声点亮，纸角卷着烧起来，黑灰打着旋儿飘进草丛。
“把戏还挺执着。”她嘟囔着，把桃木剑夹在胳膊底下，腾出手摸出罗盘。指针晃了两下，像被风吹的树叶，迟迟不定方向。
她闭上眼，嘴里念叨：“童子阳气，清心净体，给我稳当点。”
再睁眼时，指针已经定住，直挺挺指向前面那片雾蒙蒙的山坳。
“行吧，算你识相。”她拍了拍罗盘，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狗，“待会别掉链子，我可没空给你充电。”
山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树也挤得人慌，枝条横七竖柏探出来，刮得道袍沙沙响。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不浓，但贴着地皮爬，脚一踩进去，湿漉漉的，像踩进了刚煮开的米汤里。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可光透不下来，照得雾顶发白，底下却阴沉沉的。
“这地方……”她声嘀咕，“连蚊子都不来，真敬业。”
又走了百来步，眼前豁然开阔。一片坡地铺在眼前，几座老坟错落排开，碑石歪斜，有的还裂了缝。最中间那块青石碑还算完整，上面刻着“陈氏祖茔”四个字，字缝里长着绿毛似的苔藓。
欢宝儿站定，没急着上前，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不对劲。”她把罗盘举到胸口，指针猛地一跳，差点脱手飞出去。
她赶紧用左手按住，右手顺势把桃木剑扛肩上，警惕地扫了一圈。
雾气在坟头打转，一圈一圈，像有人拿勺子搅着锅里的粥。她盯着看了几秒，发现那雾动得有规律——顺时针三圈，停一下，再逆时针两圈。
“谁家祖坟养陀螺呢？”她撇嘴，“这么卷？”
她绕着坟地外沿走了一圈，每一步都刻意放轻，脚尖先落地，像只偷鱼吃的猫。走到东南角时，地面突然“咚”了一声，像是踩在空心木板上。
她立刻蹲下，扒拉开一层浮土，底下是松软的黑泥，再往下，隐约能摸到硬物。
“埋了东西？”她掏出随身的铲子，挖了两下，指尖碰到个圆溜溜的陶片。
她没继续挖，反而迅速收手，把土原样盖回去，还踩实了。
“现在不是刨坑的时候。”她自言自语，“等会挖出个快递包裹，写着‘货到付款’，那才麻烦。”
回到主碑前，她从包袱里抽出一张新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个“镇”字。血刚落纸，符就微微发烫。
她把符贴在碑身上，退后三步，举起桃木剑，在空中虚划一道。
剑尖划过的地方，空气像水波一样荡了一下。
紧接着，那符纸“刺啦”一声，边缘焦黑卷起，竟被碑石一点点吸了进去。
“地吃符？”她眼睛瞪大，“这坟成精了还兼职干饭？”
她伸手摸了摸碑面，凉得不像石头，倒像冰镇过的铁皮罐头。
“正常坟地接符，顶多发热发潮，哪有直接吞的？”她收回手，在道袍上蹭了蹭，“除非……下面压着东西，饿久了，见啥都想啃一口。”
她转身走到祭台边缘，蹲下抓了把土，吹去浮尘，凑近看了看。
土色发黑，里面掺着细碎的紫纹，像不心洒进去的辣椒粉。
她捻了捻，土粒粗糙，还有点滑腻感，不像自然形成的。
“这不是普通的煞土。”她声，“有人在这儿埋过带咒的东西，还烧过符灰混进去，搞了个微型‘引煞阵’。”
她把土撒回地上，拍拍手：“难怪老先生一家闹病，这不是风水出问题，是被人定点投喂‘霉运套餐’。”
正着，罗盘突然“嗡”地一震，指针疯了似的转圈。
欢宝儿立马把它塞进包袱，扯出黄布裹紧。
“又来？”她眯眼望向林子，“刚才烧符的时候没动静，现在倒着急了？”
她没回头去看声音来源，反而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祭台最高处，把桃木剑往地上一插。
剑身入土三寸，稳稳立住。
她双手合十，闭眼念了段短咒，声音轻得像哼儿歌。
等她再睁眼，剑柄上的红绳无风自动，轻轻晃了两下。
“行了。”她拔出剑，拍掉土，“我知道你在看，但别以为穿个隐身衣我就找不到你。你呼吸太重，跟拖拉机似的。”
她转身，一步步往坟地深处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八卦方位上。
雾气越来越浓，坟头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变短了，可她走了半，还是没到中心那座主坟。
“迷阵？”她冷笑，“拿雾当墙，糊弄朋友呢？”
她从包袱里摸出一串铜钱，往空中一抛。
铜钱叮叮当当落下，七枚在地上摆成了北斗形状。
她顺着斗柄方向一看，果然，主坟的位置偏了足有十几米。
“挪坟位，断龙脉，埋煞土，还设迷阵……”她数着手指，“四项违规操作集齐了，可以召唤黑暗势力了。”
她走向真正的主坟，还没靠近，就听见脚下传来轻微的“咯吱”声。
低头一看，泥土表面浮着一层薄壳，像是干涸的泥浆，可她明明刚下过雨。
她用剑尖轻轻一戳，壳裂开，底下冒出一股灰烟，闻着像烧糊的头发。
“哟，还带防腐功能？”她往后跳一步，“活埋都不用棺材？”
她不再贸然前进，而是从包袱最底层翻出一个布袋，倒出几粒糯米。
她捏起一粒，往坟头一弹。
糯米飞到半空，突然“啪”地炸开，像个鞭炮。
“果然是阴气凝结。”她收起布袋，“这地方不止风水坏了，根本就是个大型养鬼试验田。”
她深吸一口气，把桃木剑横在胸前，左手握紧罗盘，右手掐了个诀。
“既然你不让我好好走路，那咱们就正式打个招呼。”
她往前踏一步，脚落下的瞬间，四周的雾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
远处林子里，枯枝断裂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她没回头。
只是把剑尖缓缓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来都来了，至少带包瓜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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