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宝儿站在原地，手里的桃木剑还在抖。那颗黑球浮在半空，一动不动，像卡住的旧录像带。她知道它没完，就跟她也没完一样。
她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酸得像是被两根铁棍撑着。嘴唇干裂，嗓子眼发腥，刚才那一口血吐出来后就没再缓过劲儿。罗盘躺在怀里，指针不转了，表面那层青光也快熄了，只剩一圈淡淡的边在闪。
黑球突然胀了一下。
她立刻抬剑，手臂僵硬得像生锈的门轴。剑尖刚对准目标，那团东西又缩回去，安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装死是吧？”她喘着气，“我告诉你啊，我不怕耗，我就算站着睡着了也不会放下这把剑。”
话是这么，但她不敢闭眼。眼皮一沉，脑袋就晃一下，得靠咬舌尖才能清醒过来。她摸了摸口袋，铜钱还在，热乎劲儿早没了，就跟普通硬币一样凉。
她把铜钱拿出来，贴在胸口，不是为了用，是想让它提醒自己——还有人在看着呢。
替身鞠躬的画面又冒出来。那人明明被锁了几十年，连声音都没有，最后还朝她弯了腰。
“行吧。”她低声，“那你帮我撑一会儿，我来收尾。”
她闭上眼，开始背《九玄护心诀》最后一段。师傅教的时候总这段不能乱念，容易引火焚身，可现在顾不上了。她把剩下的那点气往右臂导，一点一点，疼得手指抽筋。
桃木剑的裂缝里渗出点红丝，顺着剑身往下流。她没擦，任它滴在地上。
黑球猛地嗡了一声，比刚才响十倍。屋里的灯管跟着震，发出“滋啦”一声，闪了两下。
欢宝儿睁开眼，看见黑球边缘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像个要炸开的高压锅。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招了。
她把铜钱从胸口移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谢君留信，助我除邪。”
铜钱亮了一下，金光薄得像层糖纸，但够用了。她感觉脑子里那股压着的闷劲儿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她脚底发力，整个人往前冲了半步，跳起来把桃木剑狠狠扎进黑球正中心。
剑进去的时候，像插进一团湿棉花，软，但阻力极大。她双手死死按住剑柄，把全身重量压上去。
“破！”
青光从剑身炸开，沿着黑球表面爬了一圈。那东西剧烈扭动，发出一种听不见的声音，耳朵里全是刺痛。
铜钱从她手里掉下来，“啪”地落在地上，光灭了。
黑球没散，反而往内收缩，变成指甲盖大的一点黑星，还在转。
欢宝儿单膝跪地，右手还抓着剑，左手撑地。她发现地面有点湿，低头一看，是自己的汗混着血流出来的。
她抬起左手，在地上画了个符。歪歪扭扭的，不像样，但她念得认真：“地正气，归藏于心，邪不侵体，百鬼避行！”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桃木剑爆晾强光。
黑星颤了三下，然后“砰”地散开，化成几缕黑烟，在空中扭了几秒，慢慢淡了。
屋里静了。
灯不闪了，风停了，连地板都不再震动。
欢宝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她抬头看花板，角落有块霉斑，形状像只乌龟。她盯着看了好久，确认那玩意儿不会动，也不会喷火，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赢了。”
她闭上眼，耳朵里还在嗡嗡响。嘴里一股铁锈味，分不清是血还是累出来的。
桃木剑斜插在旁边，裂痕从中间一直延伸到尾端，差一点就要断。她伸手摸了摸剑身，温的，还没凉透。
罗盘还在怀里，表面暗了，八卦纹几乎看不见。她没力气拿出来看，反正也知道它现在跟普通指南针差不多。
她把包袱拉过来，打开最外层的布袋，掏出一颗奶糖。包装都磨毛了，但她一直没舍得吃。
撕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一下子冲上来，带着点香草味，她差点哭出来。
“真好吃啊……”她含糊地。
外面传来几声狗叫，远处有车开过的声音。有人在阳台上晾衣服，竹竿碰着水管，叮当响了一下。
她咧了咧嘴，笑了一下，结果牵到嘴角的伤口，疼得直吸气。
“嘶——值了。”
她靠着墙，慢慢滑下去一点，脑袋歪向肩膀。眼睛睁不开，但她强迫自己再坚持一会儿。
四周安静，没有异常。空气里那股阴冷的味道也没了，只剩下屋子本身的老味儿——灰尘、旧家具、还有点发潮的墙皮。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全是灰和汗。又摸口袋，铜钱还在，只是不烫了。
“谢谢你啊。”她对着空气，“你也休息了吧。”
没人回答。
她点点头，像是回应谁。
然后她抬起手，看了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红印子，是刚才握剑太紧留下的。她用拇指蹭了蹭，有点疼。
屋外传来电梯“叮”的一声。
她耳朵动了动，没睁眼。
脚步声走近，在门口停了一下。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她猛地睁眼，手一下子抓住桃木剑。
门开了条缝，一个穿拖鞋的男人探头进来，手里拎着菜袋子，一脸懵。
“哎？我家怎么开着门？”
他看见客厅里的狼藉：翻倒的沙发、碎了一地的瓷砖、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晾焦痕。
他的目光慢慢移下来，落在那个坐在墙角、穿着道袍、扎着两个揪揪、满脸灰血、手里还攥着一把破剑的女孩身上。
“你……你是谁？”
欢宝儿张了张嘴，嗓子哑得不出话。
她抬起左手，指了指地上的铁皮箱。
箱子静静躺着，表面的符文消失了，盖子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男人咽了口唾沫：“这……这是搞行为艺术吗？”
欢宝儿没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左脚的布鞋开了线，露出大脚趾。
她把脚往回缩了缩。
然后她慢慢站起来，腿一软，扶了下墙。
男人吓得后退一步：“你别过来啊！我没惹你！”
欢宝儿走到铁皮箱前，弯腰捡起那枚太平通宝。铜钱冰凉，上面的“谢”字已经被磨平了一点。
她把它放进口袋。
转身时，桃木剑还在地上。
她回头看了眼，没去拿。
走到门口，路过男人身边，仰头看他。
“你家没事了。”她，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男人愣住：“啥？”
她抬手指了指花板：“之前闹鬼，现在不闹了。”
男人张着嘴，菜袋子差点掉地上。
欢宝儿从他身边走过，步挪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她迈进去，站定，抬头看楼层显示屏。
数字从“7”开始往下跳。
叮。
门要关上了。
男人突然冲过来，探头问：“等等！姑娘！你到底是谁啊？”
欢宝儿看着他，眨了眨眼。
电梯门开始合拢。
就在缝隙只剩一道线的时候，她举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点零太阳穴。
然后，彻底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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