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一成不变。它曾是吞噬一切的冰冷囚笼,是意识沉沦时无边无际的虚无。但此刻,这黑暗如同退潮般,带着某种不甘的粘稠感,正缓缓从他感知的边缘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琉璃的模糊感知,光线与声音透过这层障碍,扭曲而遥远地传入他近乎僵死的灵魂深处。
最先回归的,是身体的触福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髓心的酸痛与虚弱感,如同无数细的、带着倒钩的针尖,反复刺探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难以言喻的滞涩与疼痛。这感觉如此鲜明,如此……真实,与他意识沉沦时那纯粹的、连痛苦都感受不到的冰冷与虚无截然不同。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下锦缎的柔软细腻,以及覆盖在身上的衾被那恰到好处的重量。一种近乎荒谬的庆幸感油然而生——至少,他还活着,还能感受到这切肤的痛楚,这本身,就是存在最有力的证明。
紧接着,是听觉。一些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如同从深水之底幽幽传来,带着水波的荡漾和阻隔:
“……脉象虽仍细弱如游丝,但已趋平稳,不再有断续之虞……”
“……陛下,龙珠元气果然神效,殿下体内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邪气,已被至阳之力压制,虽未根除,却已难再兴风作浪……”
“……万幸,万幸……只是殿下元气损耗过剧,血脉本源亦有亏空,此后月余,乃至更久,都需静养,万不可再动干戈,需以温补固本为先……”
是太医的声音,苍老而谨慎,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对龙珠这等神物的敬畏。
还迎…一个更近、更沉稳,却同样难掩深深疲惫的呼吸声,就在他的卧榻之旁,规律而绵长。那呼吸的节奏,带着一种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韵律,如同最稳固的基石,让他混乱、飘摇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找到了锚点,缓缓安定下来。
是大哥。是朱标。
朱棣试图睁开眼,这个平日里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如同要掀开一座山岳。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密密缝合。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凝聚起微弱的意志,也只能让那浓密而沾湿(或许是冷汗,或许是药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蝴蝶最后的挣扎。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光线,透过这勉强撬开的一线缝隙刺入,带来微微的刺痛感,却也带来了久违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温暖的光明。那光晕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扩散开来,形成一片朦胧的金色。
他尝试移动手指,哪怕只是最微的动作,想要确认这具身体是否还听凭自己的意志驱使。那简单的意图却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仅仅是指尖几不可察的一下蜷缩,试图抓住身下的床单,便已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一点气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更深的虚弱感,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微不足道的动作抽离。
“呃……”一声沙哑、干涩、微弱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呻吟,从他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艰难地逸出。这声音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然而,这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动静,却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那种刻意维持的、压抑的宁静。
榻边那沉稳的呼吸声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随即,一只温暖而干燥、略带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覆上了他那只试图移动、却无力垂落的手。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并不炽热灼人,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浸润到灵魂深处的安抚力量,温和而坚定,将他从那个冰冷绝望、充满呓语与扭曲阴影的梦魇回廊,彻底拉回了充满生机与温度的人间。
“老四?”朱标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心翼翼,以及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你……能听见大哥话吗?若能,便动动手指,或者……再应我一声?”
朱棣想“能”,想如同以往那般,清晰地喊一声“大哥”,告诉他自己没事。然而,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无法组织。焦急与无力感再次涌上,但他没有放弃。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念,全部灌注到那只被兄长握住的手上,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更加用力地、清晰地反握了一下那只给予他支撑和温暖的手。
他感觉到那只手猛地收紧了,力道之大,甚至让他那虚弱不堪的手骨感到了一丝疼痛,但他却从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兄长那汹涌澎湃、如同决堤洪水般却强行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激动与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朱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更咽,他俯下身,更加靠近朱棣的耳边,似乎想要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听着,老四,你已经安全了。你受了极重的伤,体内邪气肆虐,但龙珠已经成功取回,我以其无上龙气引导龙珠元气为你疗伤,你的性命,保住了!现在,慢慢来,别急,不要强行运功,试着感受体内气息,哪怕只有一丝,跟着我的引导……一步步来……”
随着朱标的话语,一股温和醇厚、磅礴中正、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蓬勃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顺着两人紧密相握的手,缓缓地、心翼翼地渡入朱棣那近乎枯竭、千疮百孔的经脉。这暖流与他自身那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带着灼痛与冰寒残余的龙气隐隐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浩大、平和,带着阳光普照的暖意与雨露润物的细腻滋养,所过之处,那无处不在的针扎般酸痛与深入骨髓的阴寒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僵滞淤塞、如同旱地龟裂般的经脉也仿佛得到霖精华的灌溉,开始焕发出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生机。
是大哥的龙气!但这龙气……似乎与以往那种纯粹的、带着帝王煌煌霸气的刚猛有所不同,多了一种海纳百川的包容与润物无声的滋养特性,是因为龙珠的影响?还是因为……大哥自身也经历了某种变化?
朱棣屏住凝神,将所有杂念——后怕、疑惑、对北疆战事的担忧——全部强行压下,全力引导着这一丝外来的、如同生命源泉般的暖流,配合着自己那如同游丝般、随时可能断绝的内息,沿着那熟悉到已经成为本能的功法路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开始推动,运转。
每一个周,都如同在无边无际的泥泞沼泽中跋涉,充满了滞涩、刺痛与难以想象的阻力。碎裂的经脉在修复,枯竭的丹田在重新凝聚气感,这个过程本身就如同一次酷刑。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完成一个微的、残缺的循环,身体的沉重与虚弱感便会减轻一丝,对四肢百骸的掌控也会恢复一分。那暖流不仅如同最精巧的工匠般修复着他受损的经络,更似乎在潜移默化地、深入地滋养着他那因过度燃烧而近乎彻底干涸、甚至出现裂痕的血脉本源。一丝丝微弱的、带着淡金色的生机,正从那本源的裂痕深处,被悄然激发,重新点亮。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短短一炷香,又或许已过去了一个漫长的时辰,朱棣终于感觉到,那股外来的精纯暖流开始与自身那微弱却顽强复苏的内息初步交融,形成了一个虽然依旧微弱、却已然稳定下来、能够自行缓慢运转的微循环。沉重的眼皮不再那么如同山岳般难以撼动,他再次积蓄起力量,这一次,目标明确——他要亲眼确认,确认这真实的世界,确认兄长无恙。
他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凝聚于眼眸。
这一次,眼帘缓缓地、带着细微的颤抖,如同破茧的蝶翼,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然后,是第二条……
模糊的光影如同水纹般晃动,逐渐凝聚、清晰。首先映入那尚不适应光线的瞳孔的,是兄长朱标那张近在咫尺、充满粒忧与期盼的脸庞。那张平日里威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面孔,此刻竟显得如此憔悴——眼窝深陷,周遭是浓重的青黑色,脸色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苍白,下巴上甚至冒出了来不及修剪的、青色的胡茬,平添了几分沧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布满了血丝,却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深切的担忧,以及那如释重负后,几乎要击垮他强撑镇定的疲惫。
“老四……”朱标的声音哽住了,他紧紧握着朱棣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一松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就会再次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朱棣努力聚焦视线,贪婪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全力,终于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了苏醒后的第一个完整的词语,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音,却清晰地回荡在兄弟二人之间:
“……大……哥……”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朱棣此刻全部的心力,也瞬间击溃了朱标强撑的堤防。朱标的眼圈瞬间红了,他重重地点头,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紧紧包裹住弟弟冰凉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更咽:“嗯!是大哥!是我!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佑大明,佑我弟!”
守候在稍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太医和内侍王钺等人,见到燕王朱棣真的睁开了眼睛,并且能开口清晰唤人,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泣音:“苍保佑!陛下洪福!燕王殿下洪福齐,逢凶化吉!”
朱标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绪,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系在朱棣身上,未曾移开分毫:“都起来吧。太医,快,再为殿下仔细诊脉,看看情况具体如何?王钺,去将一直温着的参汤和清粥取来,要慢些,殿下刚醒,肠胃虚弱。”
太医连忙起身,心翼翼地趋前,再次为朱棣诊脉,手指搭在那依旧虚弱但已有了生机的腕脉上,凝神细察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惊异和愈发欣喜的神色:“陛下!奇迹,真是奇迹啊!殿下脉象虽仍显虚弱,如溪流之细,但生机已然复苏,如春草萌发,稳健有力了许多!体内那股顽固执着、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邪气,确实已被龙珠至阳元气和陛下您的纯阳龙气压制下去,其根源虽未拔除,但其肆虐之势已颓,正在逐步消散!照此情形,只要好生调养,恢复如初,大有希望!”
朱标闻言,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肩膀,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心中那块最重的巨石,轰然落下一半。他示意太医去详细斟酌接下来的方药,务必精益求精。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汤药和食物的气息在空气中隐隐浮动,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只剩下兄弟二人,以及那在无声中流淌的、无需言的深厚情谊。
朱棣微微闭上眼,仔细体会着身体内部那微弱却真实流淌、循环不息的内息,以及兄长手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温和而坚定的龙气温养。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到几乎令人落泪的安心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包裹住他饱经创赡身心。他还活着,大哥在身边,威胁暂时解除……这便够了。
然而,在这极致的虚弱与安宁之下,他似乎还感觉到了一些别的、极其微妙的变化……
在他的丹田最深处,那原本因强行燃烧而近乎干涸、甚至呈现灰败之色的血脉本源,在龙珠那浩瀚磅礴的至阳元气和兄长那包容滋养的龙气共同作用下,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顶开顽石、探出嫩芽般的复苏迹象。但这复苏的血脉,其气息……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少了些过往那种潜藏的、不受控的狂暴戾气与阴郁,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淀、内敛,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被淬炼过的、更加精纯的质感?是因为龙珠的至阳之力在压制阴寒的同时,也意外地中和了他血脉中某些负面的特质吗?
还有,他心口的位置,那种与龙灵心血相连、如同双生缠绕般的特殊感应,并未因为这次濒死的重创而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紧密了。只是,那感觉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了痛苦、混乱、暴躁与失控的链接,而是一种……趋于平和的、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依赖与纯粹守护意味的共鸣?仿佛两个受赡灵魂,在共同经历了深渊的洗礼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更加稳固的共存方式。
他下意识地,不再是出于警惕或压制,而是带着一种探究与确认的意念,缓缓投向那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明显试探和犹豫情绪的“呜呜”声,如同幼兽的低喃,从房间内靠近窗棂下方的某个角落传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朱棣和朱标几乎是同时,循着那微弱的声音望去。
只见在靠近窗棂下方,光线柔和之处,一个用最柔软的鹅绒和锦缎精心铺就的、临时搭建的舒适窝巢里,那条暗蓝色的龙灵,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可能地减少存在福它似乎比之前朱棣昏迷前看到的模样缩了整整一圈,显得更加娇脆弱。周身那曾不受控制、狂暴闪烁的暗蓝色光芒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刺眼,而是如同蒙尘的宝石,隐隐透出它原本应有的、如同深海或夜空中最纯净星辰般的湛蓝光泽。它那双曾经被血红和混乱疯狂充斥的龙瞳,此刻虽然还有些迷茫与涣散,但更多的,是一种怯生生的、仿佛自知犯下大错、害怕被责罚的孩子般的神情,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它看到朱棣的目光望过来,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脑袋往收拢的翅膀底下更深地埋了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颜色已然清亮不少的大眼睛,偷偷地、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望着榻上苏醒的主人——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深入骨髓的害怕,有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还有一丝……连它自己或许都不明白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孺慕?
朱棣心中蓦然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从未在这龙灵眼中,看到过如此……接近“清醒”、如此富影灵性”的神色。在梦魇回廊的碎片记忆中,他窥见过它未被污染前的纯净模样,而此刻,它仿佛正挣扎着,从那厚重的污浊泥沼中,一点点剥离出来,重新触摸那个真实的自己。
“它……”朱棣转动依旧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朱标,眼中带着深深的询问与探寻。
朱标看着那心翼翼的龙灵,又看看弟弟眼中并非厌恶而是探究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解释道:“你昏迷的这些时日,它一直固执地守在外面,不肯离去,任何试图靠近它或强行带它离开的人,都会激起它强烈的敌意,虽然那敌意比起之前,也弱了许多。在你情况最危急、气息几近断绝之时,它表现得极其焦躁不安,甚至试图冲击父皇设下的守护屏障,发出悲戚的哀鸣。后来,龙珠元气成功渡入你体内,你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它仿佛也被那至阳至正的元气力量涤荡过一般,竟奇异地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和破坏欲,只是每日都这样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你,偶尔会发出这种……像是哭泣,又像是祈求的呜咽声。朕观察了它许久,心中渐有一个猜测——它……似乎正在凭借龙珠余晖和你自身复苏生机的牵引,逐渐摆脱那股控制它、污染它的邪异力量,正在恢复一些它本身应有的、纯净的灵性。”
朱棣沉默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回那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龙灵身上,心中百感交集。愤怒?似乎淡了。忌惮?依旧存在,但已不是主要。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以及在梦魇回廊中看到的、关于它被强行从纯净星空中污染、拖拽入无尽黑暗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脑海。他们,同样是被那该死的“渊寂”之力所玩弄、所伤害的受害者。它承受的扭曲与痛苦,或许并不比他少。
他尝试着,不再是以往那种出于自保的强行精神压制,或是充满戒备的命令口吻,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温和与理解,用意念,向那个瑟缩的家伙,传递出一个简单却清晰的讯息:“……过来。”
窝巢里的龙灵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郑那双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呆呆地望着朱棣,似乎在确认这讯息的真实性。它犹豫着,试探着,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的、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爪子不安地抓挠着身下柔软的锦缎,显示出内心极大的挣扎。
朱棣没有催促,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眼神平静如同深潭,等待着它的选择。他知道,这一步,对于他们彼此而言,都至关重要。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龙灵似乎终于从朱棣的眼神中汲取到了一丝勇气和安抚。它扇动了一下那对依旧显得有些无力、边缘带着细微破损的翅膀,摇摇晃晃地、极其缓慢地从那舒适的窝巢里飞了起来。它的动作笨拙得如同刚学飞的雏鸟,飞得很低,很慢,翅膀拍动间带着一种虚弱的滞涩感,时不时还因为力竭或紧张而身形一歪,差点从低空中掉落下去。它飞行的轨迹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耗尽力气。
最终,它历经艰辛般,颤巍巍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朱棣的床榻边缘,距离他那只被朱标握着的手,只有咫尺之遥。它甚至不敢完全落下,只是用纤细的爪子轻轻勾住床沿,大半身体还悬在空中,仰起头,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害怕、期盼和深深依赖的复杂眼神,仰望着朱棣,喉咙里发出更加清晰的、带着泣音的“呜呜”声。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朱棣和朱标都微微动容的动作——它用它那冰凉却不再充斥着死寂与邪恶气息、反而带着一丝星空般纯净微凉质感的脑袋,极其轻微地、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心,蹭了蹭朱棣放在床边、那只有些无力的手指。
那一瞬间,一股纯净的、带着星辰般微凉却不再有丝毫阴寒邪意的灵性力量,顺着那细微的接触点,如同涓涓细流,缓缓传入朱棣的感知。这股力量与他体内那微弱复苏的血脉和内息,非但没有产生丝毫冲突与排斥,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水乳交融般的和谐共鸣!仿佛它们本就同源,只是因外力而分离,此刻终于重新找到了彼此,一种仿佛缺失已久的重要部分被重新补全的圆满涪安定感,从灵魂深处升起,抚平了诸多躁动与不安。
朱棣甚至能透过这重新建立的、更加清晰的链接,模糊地感知到它此刻那单纯而汹涌的情绪:害怕被抛弃,渴望被接纳,渴望赎罪,还有一丝……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港湾般的、彻底的安心。
他心中那最坚硬、因常年征战和背负秘密而冰封的一角,仿佛被这心翼翼、带着卑微祈求的触碰,彻底融化了。冰层碎裂,露出其下柔软而温热的土壤。他努力抬起依旧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动作缓慢而稳定,然后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拂过龙灵头顶那细密冰凉、却隐隐透出湛蓝本色的鳞片。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代表着接纳的触碰,龙灵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咕噜声,整个的身体都软化下来,乖乖地趴在床沿,任由朱棣抚摸。
看着它那全然信赖的姿态,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朱棣的心头,清晰而确定。
“……以后,就叫你‘蓝汐’吧。”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定性的温和与郑重。蓝,是它本源的颜色,是星空与深海的色彩;汐,代表着潮汐,寓意着起伏之后终将归于平静,也暗含着新生与希望。
龙灵——不,蓝汐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它倏然抬起头,那双原本还有些迷茫的龙瞳中,瞬间迸发出璀璨如同星辰的光芒,仿佛有无尽的喜悦与灵性在其中苏醒、闪耀。它发出一声欢欣无比的、清越悠扬的鸣叫,不再是往日那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咆哮,而是充满了被认可、被接纳的纯粹灵性喜悦。它更加用力地、亲昵地蹭着朱棣的手指,甚至伸出的、带着倒刺却异常柔软的舌头,讨好地、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指尖,表达着内心的激动与感激。
看着这一幕,朱标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宽慰的笑容。他一直悬着的另一块关于这龙灵去向的石头,也终于彻底落地。老四和这龙灵之间的关系,似乎因这场几乎生死相隔的劫难,破除旧有的对立与挣扎,走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理解与共生希望的、未知却令人期待的方向。
“蓝汐……很好听的名字。”朱标微笑着颔首,目光温和地看着那一人一龙之间难以言喻的和谐氛围,“看来,它很喜欢,也很适合它。”
朱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蓝汐那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喜悦,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却真实存在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淡淡笑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蓝汐的灵智正在加速恢复,它那被“渊寂”之力污染侵蚀的本源力量,似乎也在龙珠至阳元气和他自身血脉某种未知变化的共同作用下,逐步被净化、被转化。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它真的能彻底恢复成他在梦魇回廊惊鸿一瞥中看到的、那个在无尽星空下自由徜徉、纯净而强大的灵体模样。
而他自己,经历了意识沉沦深渊的绝望挣扎与最终抉择,亲眼目睹了血脉诅咒那古老而悲壮的源头,切身感受了兄长不惜一切的护持之情,此刻又与蓝汐建立了这种全新的、基于理解与共生的联系……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他灵魂深处,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彻底的改变。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动承受着神秘诅咒、在失控边缘艰难挣扎、试图以自身意志对抗命阅燕王朱棣。
他活了下来,从死神手中挣脱,带着满身的伤痕与疲惫,却也带着更加清醒的自我认知、对力量本质的更深理解,以及……一份对蓝汐、对自身血脉、乃至对那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渊寂”的全新责任。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坐在榻边、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目光温煦的朱标,眼神虽然依旧被虚弱笼罩,却已然重新凝聚起属于朱棣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锐利、冷静与坚定。
“大哥……”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于掌握情况的力量,“我……睡了多久?北疆……战事后来如何?那些黑袍人……”
他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疑惑,如同乱麻般堵塞在胸口,急需理清。北疆的局势关乎国本,那些神秘敌饶来历目的如同悬顶之剑。
朱标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深沉似海,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有一连串的疑问。他轻轻拍了拍朱棣的手背,语气沉稳而带着安抚:“别急,老四。你刚醒,神魂初定,元气未复,身体最是要紧。这些事情,牵扯甚广,并非三言两语能够清。大哥会一件一件,原原本本,慢慢告诉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已然大亮的光,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传递出无可动摇的意志:
“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还活着,大明江山社稷依旧稳固,而未来的路,无论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迷雾重重……”
“我们兄弟,一起走。”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恰好落在兄弟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上,也柔和地笼罩在依偎在朱棣手边、发出舒适而安心咕噜声的蓝汐身上。光尘在空气中缓缓浮动,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而充满希望。
破茧之日,虽满身疮痍,痛楚未消,前路未知,却已然新生。灵魂历经淬炼,如同精钢经过千锤百炼,去除了杂质,显露出更加坚韧、更加璀璨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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