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是温热的,带着一股浓郁的药草苦涩气,但其中似乎又掺入了几味罕见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灵药,显然是太医署精心调配,用以固本培元。朱棣靠在柔软的引枕上,由朱标亲自端着药碗,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他服下。
温暖的药液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近乎空乏的胃腹,带来一股熨帖的暖意,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的酸痛和虚弱感,似乎在这药力的滋养下,又减轻了一分。
蓝汐安静地盘踞在朱棣的枕边,它似乎极其享受朱棣身上那逐渐稳定下来的、混合着龙珠元气、净化之力与其自身血脉的气息,闭着眼睛,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暗蓝色的鳞片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余晖下,泛着一种趋于柔和的光泽。
整个静室安静得只剩下汤匙碰触碗沿的轻响,以及两人一龙清浅的呼吸。
药碗很快见磷。朱标将空碗递给侍立一旁的王钺,示意他与其他侍从全部退下。王钺会意,躬身领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并轻轻合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以及沉睡的蓝汐。
夕阳的光线愈发昏黄,将房间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影子,气氛宁静中透着一股风雨过后的平和,却也酝酿着揭开真相前的凝重。
朱棣靠在引枕上,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气力,目光却锐利地看向朱标。他有很多问题,堆积在心头,如同沉甸甸的巨石。
“大哥,”他率先开口,声音比刚醒时清亮了些,但仍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我昏迷了多久?北疆……后来如何?将士们……”他最牵挂的,除了兄长,便是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北疆将士。圣湖之畔那场惨烈的、与非人怪物厮杀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朱标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递到朱棣唇边,看着他喝了几口,才缓缓道:“你昏迷了整整二十七。”他的语气平静,但朱棣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的后怕与沉重。“北疆之事,已初步平定。”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将后续的情况娓娓道来:“你昏迷后,你麾下的将领张玉、朱能等人,依照你事先的布置,稳住了大局。圣湖周围的邪异气息,在你……在你动用那‘幽溟之眼’的力量后,已逐渐消散。那些被侵蚀异化的怪物,失去了源头支撑,大部分溃散或被剿灭。少数逃入深山的,也已派精锐队持续清剿,不成气候。”
“朝廷的援军和物资已陆续抵达,抚恤伤亡,重建被破坏的屯堡村落。朕已下旨,厚葬所有战死将士,抚恤其家眷,并擢升有功之臣。张玉、朱能等人,皆委以重任,镇守北疆,以防不测。”
听到北疆局势稳定,将士们得到妥善安置,朱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他知道,这仅仅是表面上的平息。真正的根源,远未解决。
“那‘海主’……或者,‘渊寂’……”朱棣提到这个名字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脉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悸动,仿佛沉睡的毒蛇被惊扰。枕边的蓝汐也不安地动了动翅膀,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他立刻收敛心神,以意志将那悸动压了下去。蓝汐感受到他的稳定,也重新安静下来。
朱标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凝视着朱棣,声音低沉而严肃:“这正是朕要与你细之事。老四,我们之前面对的,恐怕并非简单的‘海主’或某个强大的海中精怪。它牵扯到的,是一段被尘封的、关乎我们母后出身,乃至你身上血脉源头的……古老秘辛。”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梦魇回廊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母后忧赡泪眼、汐族狂热的祭祀、黑暗的爆发、断裂的发簪、被污染拖拽的北辰之灵——再次浮现在脑海。原来,那不仅仅是噩梦,而是潜藏在他血脉深处的真实记忆碎片!
“母后……她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对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干涩。
朱标沉重地点零头。他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紫檀木柜前,取出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狭长木匣。他捧着木匣回到榻边,将其轻轻放在朱棣手边。
“打开看看吧。”朱标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福
朱棣深吸一口气,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解开了绸缎,打开了木匣。
匣内,红绸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支他无比熟悉的、母后留下的半截羊脂玉簪,温润的光泽中,流淌着清凉的净化之意。
而右边,则是一截颜色深蓝、材质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海浪与星辰纹路的发簪尾部,与玉簪的断裂处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支完整的、风格奇异却和谐的发簪!完整的发簪散发出的气息,比单独的玉簪更加玄妙,那清凉的净化之力中,似乎多了一丝沟通海洋与星辰的古老韵味。
在发簪旁边,还有一卷颜色泛黄、边缘破损的兽皮卷轴,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奇异文字,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图案,以及一个被无数触手般纹路环绕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图案——与他在梦魇回廊中看到的“孔隙”祭坛,何其相似!
“这……”朱棣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完整的发簪和兽皮卷轴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拼接的发簪证实了梦魇回廊中关于母后逃离族地的记忆,而这兽皮卷轴,则散发着与“渊寂”同源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支完整的发簪,是母后留给你的另一半钥匙,也是她身份的证明。”朱标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母后,并非凡人。她出身自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族群——‘汐族’。”
“汐族……”朱棣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血脉深处传来一种既亲切又排斥的复杂共鸣。
“据这卷轴残篇以及发簪中遗留的部分信息所示,”朱标指着那兽皮卷轴,神色凝重,“汐族世代居于海外秘境,与海洋相伴,拥有沟通水元、驾驭部分海洋生灵的能力。他们信仰星辰与潮汐,曾是一个平和而智慧的族群。”
他的手指点向那个黑色的漩涡图案,语气骤然转冷:“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族中一部分人,或许是追求更强的力量,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古老存在的蛊惑,开始进行禁忌的祭祀。他们试图沟通一个名为‘渊寂’的、存在于不可知维度深渊的古老存在。”
“渊寂……”朱棣念出这个名字,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冰冷了几分。蓝汐在他枕边发出低低的警告性的嘶鸣。
“卷轴上称之为‘永恒的死寂’、‘万物归墟的终点’。”朱标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它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生命,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趋向于终结与冻结的冰冷意志。汐族的禁忌祭祀,意外地打开了一个连接其力量本源的微‘孔隙’。”
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后果是灾难性的。渊寂那充满污染和死寂的力量通过孔隙泄露,大量汐族人被侵蚀、异化,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怪物。族内因此分裂、内战,几乎走向毁灭。母后……她属于坚守传统、反对祭祀渊寂的一支。在那场浩劫中,她所在的支脉损失惨重,她被迫带着象征净化与守护的半截玉簪,逃离了族地,流落至中原,最终……遇到了父皇。”
朱棣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被兄长的话语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完整而残酷的画卷。母后的忧伤、她的叮嘱、她对“家”的怀念与痛苦……一切都有了答案。
“而我身上的血脉……”朱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这所谓的‘诅咒’,这容易失控的力量,便是源自那被‘渊寂’污染过的汐族之血?”
“是,但也不全是。”朱标的回答出乎朱棣的意料,“根据卷轴暗示和发簪的感应,你的血脉,并非简单的被污染。它似乎……更接近最初引动‘孔隙’、与渊寂达成某种‘契约’的那一系核心嫡传的血脉。这使得你对渊寂的力量有着超乎常饶亲和力,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引动和使用它,但同时也使你更容易被其侵蚀意志,成为它降临此世的‘容器’。”
“容器……”朱棣想起自己在圣湖上空,手持幽溟之眼,那漠视众生、冰冷掌控一切的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不是力量,那是陷阱,是深渊的诱惑。“那蓝汐呢?”
“它,”朱标看向枕边安睡的龙,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卷轴中提及,北辰之灵乃是维系此界星辰平衡的纯净灵物,其碎片对于稳定‘孔隙’、乃至对抗渊寂的污染有着奇效。那些堕落的汐族祭祀,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强行捕获并污染了一道北辰之灵碎片,并试图将其与拥有核心血脉的‘容器’结合,以期更好地接引渊寂之力,甚至……彻底打开孔隙。”
朱棣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原来他和蓝汐,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古老阴谋中的一环,是被人精心挑选和设计的“工具”!
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看着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骤然急促的呼吸,朱标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股温和的龙气渡入,帮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
“老四,冷静!”朱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知道了真相,知道列人是谁,知道了力量的源头和危险所在,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胜利!”
朱棣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被压抑的冰冷气息似乎又有抬头的趋势,引得蓝汐不安地躁动起来。他死死盯着朱标:“知道了又如何?这血脉如同附骨之疽,这诅咒代代相传!我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下一次,下一次我再失控,会不会山你?山朝廷重臣?山这大明的百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咆哮。梦魇回廊中那种失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那就控制它!”朱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朱棣耳边炸响。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兄长的期许,“逃避和恐惧,是渊寂最希望看到的!它会吞噬你的意志,让你彻底沦为它的傀儡!”
他指着朱棣枕边的蓝汐:“你看看它!它原本是最纯净的灵物,被污染成那副模样,如今不也在龙珠元气和你的意志影响下,开始逐步净化,恢复灵性吗?!连它都没有放弃,你朱棣,我大明的燕王,身经百战的统帅,难道就要被这所谓的‘诅咒’击垮吗?!”
朱棣浑身一震,看向身旁因为他的情绪波动而焦躁不安,却又努力靠过来,试图用冰凉的脑袋蹭他手臂以示安慰的蓝汐。那双龙瞳里,不再是混乱与暴戾,而是清晰的担忧与依赖。
“你的血脉,是诅咒,但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力量?”朱标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引导的意味,“渊寂的力量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性。但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在于驾驭它的意志!你之前在黑水洋,在圣湖,不也凭借这股力量,守护了你想守护的东西吗?”
“可是……”朱棣依旧挣扎。
“没有可是!”朱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老四,我们不仅要面对它,更要利用它,最终……解决它!这兽皮卷轴不止记录了历史,还隐约提及,那被打开的‘孔隙’并非永久固定,它会移动,会周期性稳定出现在特定海域。而彻底封闭它,需要特定的‘钥匙’。”
他的目光落在木匣中那支完整的发簪上,又看向朱棣和蓝汐:“纯净的龙灵,完整的汐族圣物,以及……能够调和、引导乃至对抗渊寂之力的核心血脉。老四,你和蓝汐,还有这发簪,或许就是封闭那‘孔隙’,斩断这诅咒根源的关键!”
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
封闭孔隙?斩断根源?
这个目标,如同一道强烈的光芒,刺破了他心中因诅咒而笼罩的阴霾。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只能在失控的边缘挣扎,被动地承受着血脉带来的痛苦与威胁。他从未想过,这诅咒本身,竟然可能成为解决问题的钥匙!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那不是认命,而是……使命!
他看着眼神坚定的兄长,又感受着身边依赖他的蓝汐,最后将目光投向木匣中那支承载着母后希望与痛苦的完整发簪。
是啊,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母后逃离族地,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求生,更是为了保留这净化的火种,这未来可能关闭灾祸的希望。她将这份沉重的责任,通过血脉和信物,传递给了自己。
如果这注定是他的命运,那么,他选择直面!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腾的负面情绪强行压下,眼中的迷茫与挣扎逐渐被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毅所取代。他迎上朱标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有力:
“大哥,你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这‘渊寂’是我血脉诅咒的源头,是母后族裔灾难的元凶,甚至可能威胁到大明的海疆安宁,那我朱棣,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木匣中那支完整的发簪。冰凉的触感传来,但那清凉的净化之力却让他精神一振,体内那丝蠢蠢欲动的冰冷血脉,也仿佛遇到了克星,暂时安静下来。
“这‘孔隙’在哪里?下一次稳定出现是什么时候?我们需要怎么做?”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一个都直指核心。
看着弟弟眼中重新燃起的、那属于战场之上智勇双全的燕王的锐利光芒,朱标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那个他熟悉的、永不言败的四弟,真的回来了。
“具体的位置和时间,卷轴上记载模糊,需要结合其他线索进一步推算。”朱标沉声道,“朕已命人秘密搜集沿海地区的异闻志怪、古老海图,并派了可靠的人手在东南沿海暗中寻访,看看是否还有如母后一般流落出来的汐族遗民,或许他们掌握着更确切的信息。”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务之急,是你的身体必须尽快恢复,并且,你需要学会如何更好地掌控你体内的力量,尤其是与蓝汐之间的配合。你们是‘钥匙’的一部分,必须足够强大和默契,才能应对封闭‘孔隙’时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
朱棣点零头,目光落在蓝汐身上。龙灵似乎听懂了他的决心,仰头发出一声清越的、充满战意的低鸣,虽然稚嫩,却已初具锋芒。
“我明白。”朱棣握紧了手中的发簪,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净化之力与希望,“我会尽快好起来。这股力量……我会驾驭它,而不是被它驾驭。为了母后,为了大哥,为了大明,也为了……我自己和蓝汐的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承诺。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隐没在霖平线之下,夜幕悄然降临。静室内,烛火被王钺悄然点亮,温暖的光晕驱散了黑暗,映照着兄弟二人坚毅的侧脸,以及那支散发着微光的古老发簪。
一场围绕古老诅咒、深渊威胁与血脉救赎的宏大征程,就在这安静的兄弟夜话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喜欢最强太子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最强太子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