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京城巍峨的宫墙,带着深冬特有的干冷与肃杀。武英殿偏殿内,鎏金兽首炭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朱棣端坐在原本属于皇帝御座之侧新设的蟠纹紫檀大椅上,身着一袭玄色织金亲王常服,并未佩戴过多饰物,唯有腰间那条象征着身份与权力的玉带,以及胸前那枚光华内敛的紫宸龙纹玦。他面容沉静,目光平稳地扫过下方分列两班的文武重臣。
这是他正式以摄政亲王身份,第一次主持大朝会之后的常朝议政。
龙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已被分门别类。户部关于因“灵汐退潮”导致南方数省春播不利、恐影响秋收的急报;兵部呈报的北疆鞑靼部因草原生机衰减而频繁异动的军情;工部请求增拨款项以加速新型海船建造的条陈;以及礼部那边,关于如何应对皇帝“静养”、万寿节庆典是否从简乃至取消的请示……
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这座殿堂之上,也压在每一位臣工的心头。更多饶目光,则隐晦地投向上首那位年轻的亲王。陛下“重病”不起,消息封锁,朝局动荡未平,这位以军功赫赫、性情刚毅着称的燕王殿下,能否驾驭这艘庞大的帝国巨舰,驶过眼前的惊涛骇浪?
“诸位,”朱棣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陛下龙体欠安,需静心调养。国事维艰,赖诸位臣工与本王同心协力,共渡时艰。”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拿起第一份奏报。
“户部所奏,江南春播之事。”他的目光看向户部尚书,“即刻从太仓拨调备荒种粮,命漕运总督优先承运,火速发往受灾州县。令各州县官员就地组织民夫,疏浚河道,挖掘深井,尽可能汲取地下水源保苗。若有官吏敢在此时克扣粮种、盘剥百姓,一经查实,无论品级,立斩不赦。”
话语平淡,却透着一股金铁般的杀伐之气,让几位素来与地方牵扯颇深的官员心头一凛。
“殿下,”户部尚书迟疑道,“太仓存粮虽丰,然北疆、东海用度亦巨,若此时大量调拨,恐……”
“民生乃国本。”朱棣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北疆军需,兵部另议筹措。东海……暂无大战事,优先保障内陆安稳。至于担忧库存,”他目光微转,看向工部官员,“新型海船建造,关乎国运长远,不可懈怠,但款项可酌情分批拨付,以缓解国库一时之压。具体如何权衡,户部与工部下去详议,三日内给本王一个章程。”
他三言两语,既明确了优先顺序,又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并未独断专行,反而要求部衙之间协同办理。这份不同于以往陛下事必躬亲、亦不同于他自身在军中令行禁止的风格,让众臣微微有些讶异。
“臣等遵命。”户部与工部尚书齐齐躬身。
接着是兵部军报。
“鞑靼异动,不过是因水草不丰,求生之举。”朱棣看着兵部侍郎(原尚书年迈,已多次请辞,侍郎实际主事),“传令九边重镇,加强戒备,坚壁清野。可适当派出股精锐骑兵,携部分粮草,于其部落周边巡弋,示之以威,亦可视情况稍作接济,分化拉拢。告诉他们,大明愿以粮食换边境安宁,但若敢越雷池一步,本王不介意再行犁庭扫穴之事。”
威逼与怀柔并施,既展现鳞国的肌肉,也留有余地,避免陷入无休止的消耗战。这策略远比一味主战或主和要高明得多。
“殿下圣明!”兵部侍郎眼中闪过一抹钦佩,连忙领命。
随后,关于礼部请示的万寿节事宜。
“陛下静养,不宜喧哗。”朱棣淡淡道,“传旨,万寿节一切从简,京师及各省官员照常理事,勿需进京朝贺。各地可于衙署内简单遥贺,民间禁绝大规模宴饮庆祝。将省下的银钱,半数充入太仓以备荒,半数拨付兵部,犒赏北疆将士。”
他将一场可能劳民伤财的庆典,化为了稳定民心、激励军心的务实之举。不少官员暗自点头。
处理政务的过程,朱棣大多时候只是倾听,偶尔发问,总能切中肯綮。他的决策果断,条理清晰,既延续了朱标在位时与民休息、整顿吏治的基调,又在军务和海防上展现出更强烈的进取心与效率。更让众臣心惊的是,这位殿下似乎对六部事务的运作细节也颇为熟稔,一些积年的弊案或推诿之处,被他随口点出,便让相关官员冷汗涔涔。
几个时辰下来,堆积的政务被高效地处理了大半。殿内原本有些紧张和观望的气氛,不知不觉间缓和了许多。这位燕王殿下,似乎并非他们原先想象中那般只知征伐的武夫。
然而,就在议政接近尾声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文泰,终于站了出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领袖,以恪守礼法、敢于直谏着称。
“殿下,”周文泰手持玉笏,躬身一礼,声音洪亮,“臣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来临。
“周卿但无妨。”朱棣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陛下龙体违和,殿下以亲王之尊摄政理政,稳定朝局,臣等感佩。”周文泰先扬后抑,话锋随即一转,“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长久无明确之法统。殿下摄政,虽出于无奈,然名分未定,终非长久之计。且陛下病情,外界猜测纷纷,流言四起,有损国体。臣斗胆,恳请殿下,或依祖制,由内阁与六部共理朝政,殿下居中协调;或……请陛下明发诏谕,公告下,明确殿下监国之名,以安百官万民之心!”
他这番话,看似为国着想,实则尖锐。点出了朱棣目前权力来源的“模糊性”,以及皇帝病情不透明导致的信任危机。潜台词便是:你燕王如今大权在握,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别有用心?陛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少官员屏住了呼吸,偷偷观察朱棣的反应。这是清流对摄政亲王权威的一次正面质疑。
朱棣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龙纹玦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玉玦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凉,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慰藉与支持。
他抬起眼,看向周文泰,目光深邃,并未动怒,反而带着一种理解。
“周卿所虑,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朱棣缓缓开口,声音沉稳,“陛下之疾,乃积劳所致,邪风入于腠理,非寻常症候,需绝对静养,受不得丝毫惊扰。太医署众位国手日夜轮值,竭尽全力。陛下昏迷前,曾留有口谕,命本王暂理政务,稳定乾坤。此乃陛下信重,亦是本王职责所在。”
他先明确了权力的法理来源——皇帝口谕。虽然死无对证,但在程序上无可指摘。
“至于监国之名……”朱棣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陛下尚在,本王乃臣子,岂敢僭越?如今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名分固然重要,然实务更为紧迫。待到陛下龙体康健,自然重掌乾坤。在此期间,凡政务决策,本王皆会与内阁、六部重臣共议,绝非独断。周卿与都察院,亦可履行监察之责,凡有不妥,皆可直谏。”
他既表明了自己没有僭越之心,又将自身置于内阁和监察体系的监督之下,展现出了极大的政治诚意和透明度。
“当前之要务,”朱棣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在于安定内部,应对象异变带来的困局,在于巩固海防,探索解除危机之根本。而非纠缠于名分之争,徒耗心力,予外敌可乘之机!”
他最后一句,声调微扬,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的杀伐决断,瞬间镇住了场子。
周文泰张了张嘴,还想再什么,但看着朱棣那平静却坚毅的眼神,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以国事为重的格局,他最终将话咽了回去,深深一躬:“殿下……深明大义,是臣……迂腐了。臣,谨遵殿下谕令。”
一场潜在的政治风波,被朱棣以不卑不亢的态度、清晰的法理依据和着眼于大局的胸怀,悄然化解。
“退朝吧。”朱棣挥了挥手,“各部依议行事,不得延误。”
“臣等告退——”
众臣鱼贯而出,许多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位年轻的摄政亲王,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并非一味刚猛,亦懂得怀柔与妥协;他重视实务,不拘泥虚名;他手腕强硬,却也愿意遵循规则。或许,在他的带领下,大明真能渡过这次难关?
待众人离去,偏殿内只剩下朱棣与侍立一旁的王钺。
朱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轻揉了揉眉心。连续数个时辰的高度集中精神,处理纷繁复杂的政务,即便以他如今的修为,也感到了一丝疲惫。这不同于战场上的冲锋陷阵,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劳心劳力。
“殿下,喝口参茶,歇息片刻吧。”王钺心翼翼地上前,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眼中满是心疼。他是看着这两位皇子长大的,如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独力支撑,心中滋味难以言表。
朱棣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御座上,轻声问道:“王伴伴,西暖阁那边……今日如何?”
王钺连忙躬身:“回殿下,陛下一切如常,气息平稳。老奴已按殿下吩咐,加派了可靠的人手,绝无闲杂热靠近。”
“嗯。”朱棣点零头,放下茶盏,起身,“去看看。”
他不需要王钺引路,自行走向西暖阁。推开那扇熟悉的殿门,药香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依旧。御榻上,朱标安静地躺着,面容平和,仿佛只是沉睡。
朱棣走到榻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再次握住兄长冰凉的手腕,一丝温和的、蕴含着北辰滋养之意的能量缓缓渡入。依旧是经脉空乏,唯有心口一点微弱的生机火种在顽强跳动。
“大哥,”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寻求力量,“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今日还算安分。周文泰跳了出来,被我按回去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大明的江山,乱不了。”
胸前的龙纹玦,似乎微微温热了一下,转瞬即逝。
朱棣深吸一口气,替兄长掖了掖被角,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他转身走出西暖阁,对守在外面的王钺吩咐道:“传陈瑄和苏澜姑娘,一个时辰后,武英殿后殿见。”
“是,殿下。”
监国亲王的第一日,就在这内外交织的压力与沉稳的应对中过去了。但朱棣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他必须稳住朝堂,找到解决“灵汐退潮”的方法,同时……等待兄长归来的那一线希望。
喜欢最强太子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最强太子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