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爱”的洪流,一旦冲毁名为“理智”的堤坝,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它裹挟着他所有的偏执、悔恨与卑微,汹涌地冲向那座他亲手筑起的、名为苏晚卿的孤岛。
傅承砚在租来的那间公寓里,枯坐了一夜。
光熹微时,他终于拉开书桌抽屉,拿出纸笔。
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写信,但之前的每一次,都因满纸的乞求和辩解而显得丑陋不堪,被他自己撕得粉碎。
这一次,他写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三易其稿,数千字的痛苦剖白被他划去,上万字的未来许诺被他揉烂。
最终,那张洁白的信纸上,只留下了寥寥数行,字迹不再是往日那般锋利迫人,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克制。
“晚卿,我知道你不看,但我必须。这不是在求你原谅,我没资格。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正在学,学着如何做一个普通人,一个会痛、会错,会懂得珍惜的……人。”
他将信纸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个最朴素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
他叫来阿墨,将信交到他手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交给她。如果她不收,就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阿墨接过信封,只觉得那薄薄一片纸,竟有千斤之重。
他看着傅承砚布满红丝的双眼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那个连一根头发丝都要保持完美的傅总,如今彻底活成了一个行走的、关于“悔不当初”的范本。
巡展的间隙,听松庐内一如既往的静谧。
阿墨将信封恭敬地递给苏晚卿,低声道:“苏姐,傅先生托我转交的。”
苏晚卿正在擦拭一套雨过青色的汝窑茶具,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旁边,正在修整一盆老桩腊梅的陶艺大师齐伯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晚卿啊,看一眼也无妨。也许……也许这一次,他终于写下了几句真心话呢?”
苏晚卿擦完最后一只茶杯,这才接过信封。
她没有看,只是随手将其置于身边那张紫檀木案头的一角,压在一块充当镇纸的太湖石下。
“齐伯,”她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有些话,得太迟,就成了打扰。”
那封信,就在案头静静地躺了七日。
七里,苏晚卿授课、品鉴、会客,生活古井无波,仿佛那封信只是一片无意间飘落的枯叶。
傅承砚的“赎罪”仍在继续,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杂役,修理着展厅里一切可能出故障的物件,只是他再也不会下意识地去看手表,再也不会用目光去丈量与她之间的距离。
第七日的深夜,月华如水。
苏晚卿结束了一的课程,独自坐在茶室。
她看着那封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的信,终于伸出手。
她取出的,却不是信,而是抽屉里一把祖父遗留下的、造型古朴的银镊。
她用镊子夹起信封的一角,手臂平稳地移向一旁煮水用的红泥火炉。
橘红色的炭火正旺,信封触到火焰的瞬间,“呼”地一下腾起一捧明亮的火光。
纸张迅速卷曲、变黑,那些或许承载着血泪与悔恨的字句,还未被看见,就已化作飞灰。
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动着,却点不燃一丝波澜。
她轻声对着那簇即将熄灭的火焰,也像在对自己:“结束了。”
次日,当阿墨将那个边缘焦黑、显然被焚烧过的空信封交还给傅承砚时,他做好了迎接一场雷霆暴怒的准备。
然而,傅承砚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抹刺眼的焦痕,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像是自嘲,接着越来越大,胸膛剧烈起伏,最终笑得弯下了腰,眼角甚至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烧了。烧得好。
这才是苏晚卿。
决绝,果断,不留任何余地。
她用最彻底的方式告诉他:你的世界,你的规则,你的忏悔,与我无关。
“傅总……”阿墨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傅承砚直起身,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恰在此时,温嫕来访。
她推了推眼镜,将一份最新的心理评估报告放在傅承砚面前。
“傅先生,恭喜你。数据显示,你的核心焦虑指数在过去一周内下降了68%,‘存在性恐慌’的发作频率,已经从最高峰时的每周五次,降至零。这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
傅承砚看都未看报告,他径直走到墙边的壁炉前,拉开旁边一个隐蔽的柜子。
柜子里,是厚厚一叠文件,足有几百页。
那是他过去七十三里,为自己制定的“追妻日程表”。
每一,都被精确规划到分钟。
几点几分,可以出现在她“可望区域”的哪个角落;几点几分,她会经过走廊,他可以获得不多于1.5秒的“视线交汇”;几点几分,是她情绪的低谷期,他必须将自己的“安全停留时限”缩短至五分钟以内……
那是一张用数据和逻辑编织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巨网,是他病态控制欲的极致体现。
现在,他当着温嫕的面,将这一整叠代表着他昔日偏执与愚蠢的文件,尽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壁炉。
纸张在火焰中扭曲、变形,那些精密的数字和规划,迅速化为灰烬。
火光映着傅承砚的侧脸,他轮廓深邃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释然。
他低语道:“以前我以为,只要计划得足够周密,按部就班地走完每一步,就能把她追回来,就像攻克一个商业项目。”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可我现在才终于懂得,她不是那个在森林里迷路的人,需要我拿着地图去找。我,才是那个被困在自己画的地图里,出不来的人。”
温嫕默默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速记下一行字:“患者首次将问题根源归于自身,而非外部环境的失控。认知重建进入关键阶段。”
一个月后,非遗巡展圆满落幕。
苏晚卿没有回到那座繁华的都市,而是应邀前往西南边陲的一个偏远村寨,为当地的少数民族茶农传授制茶技艺。
她成立了“游方茶使”基金,致力于发掘和传承散落民间的茶文化。
归来途中,车队路过一个古朴的镇集剩
苏晚卿在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前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被橱窗里陈列的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牢牢吸引。
那是一本清代刻印的《茶经注疏》,书页边缘因常年翻动而微微卷曲,封皮上还有一个的、用墨笔画的茶叶标记——那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一本书,后来在一次搬家中遗失,为此她难过了许久。
她推门而入,苍老的店主正在打盹。
听闻她的来意,店主眯着眼回忆了半,才慢悠悠地:“哦,那本书啊,是一个多月前,一位穿西装的先生送来寄卖的。那人看着不像我们这儿的,气质顶好,就是话少。他放下书,只留了一句话,‘这本书,比它的主人更懂得等待’。”
苏晚卿的心,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绵密的酸楚。
她的指尖隔着冰冷的橱窗玻璃,轻轻触碰着那本书的轮廓,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转身的瞬间,宽大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腕间,一道早已愈合的浅色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孩子没了,他冷漠转身离去的那一夜,她用碎裂的瓷片划伤自己留下的永恒印记。
有些等待,或许值得。但有些伤害,永远无法被原谅。
当晚,傅承砚独坐在那间已经成为他固定居所的公寓里。
他翻开一本全新的、空白的笔记本,用那支曾经签署过数百亿合同的钢笔,郑重地写下邻一行字:
“今,我没有安排任何关于她的事。”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一个的黑点。
他深吸一口气,又添上了一句:
“但我梦见她笑了。在开满山茶花的院子里。这一次,我没敢走近。”
镜头缓缓拉远,窗外,春雷隐隐。
一场酝酿已久的新雨,终于要落下了。
而在远方蜿蜒的山道上,一辆插着“游方茶使”旗帜的越野车,正迎着风,驶向更加辽阔的远方。
车尾卷起的泥点飞溅在空中,如同挣脱了所有桎梏的星火,明亮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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