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泥泞,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挣脱过往的碎星。
西南边陲的风,自由,却也凛冽,带着一股原始的野性,吹得车窗猎猎作响。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前一秒还是阴云密布,下一秒,豆大的雨点便如河决堤,疯狂地砸在越野车的铁皮车顶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盘山公路瞬间变成了一条黄色的泥河,车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滑,车尾猛地一甩,险些撞上山壁。
“卿姐!”驾驶座上的阿墨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抓住方向盘。
苏晚卿坐在后座,身体因惯性重重一晃,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山峦,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靠边,停车。”
没有半分慌乱,仿佛只是在“沏茶”。
阿墨依言,心翼翼地将车靠向内侧山壁停稳。
他正要按下双闪应急灯,却被苏晚卿制止了。
“不必。”
她只了两个字,便阖上了双眼,静静地听着那仿佛要将世界都吞噬的雨声。
在这狂暴的地间,她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古佛,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阿墨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自从离开那座城市,苏晚卿就变了。
她不再是谁的妻子,不再是谁的附属,她只是她自己——听松庐的主人,是那些深山里孩子们口中神仙似的“茶使大人”。
她变得更强大,也更……空洞。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地响起,是前方探路车队的电话。
“阿墨!前方路段塌方了!大塌方!路彻底断了!”
“知道了。”阿墨挂断电话,脸色凝重地回头,“卿姐,路断了。看这雨势,抢通起码要两三。”
苏晚卿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盛满星辰爱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古井般的波澜不惊。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前方的绝路上,而是转向了副驾驶座。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茶经注疏》。
就是那本她在镇旧书店橱窗里看到,最终却转身离去的书。
在她离开镇后,阿墨奉了齐伯的命令,悄悄回去买了下来。
苏晚卿的指尖隔空描摹着书的轮廓。
阿墨以为她不会碰,可她却伸出手,将书拿了过来。
冰凉的封面触及温热的指腹,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没有翻开,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封面一角。
那里,因常年磨损,隐约可见一个极浅的刻痕。
那是一个的“晚”字,是她七岁时,趁着爷爷不注意,用指甲偷偷刻下的暗记。
是他。
傅承砚。
那个男人,像一个无处不在的阴影,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提醒着她那些被埋葬的过去。
他以为一本旧书就能代表等待?
可她的等待,连同一个未出世的生命,早已在那场冰冷的阴谋中,被焚烧成灰。
胸口那阵熟悉的,针扎般的酸楚再次泛起。
苏晚卿闭了闭眼,将那丝情绪强行压下。
再睁眼时,眸光已恢复清明。
她将书轻轻放回副驾,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通知车队,绕行老鹰嘴。”
“老鹰嘴?!”阿墨失声惊呼,“卿姐,那条路废弃快二十年了!就是一条骡马道,地图上根本没有!只有村里最老的老人提过一嘴,那里凶险得很!”
苏晚卿的视线终于投向窗外,穿透雨幕,望向那片更加幽深、更加未知的群山深处。
“路是人走出来的,”她淡淡道,“他能为我铺一条繁花似锦的旧路,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蹚出一条荆棘丛生的新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阿墨看着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一句话也不出来。
他知道,从她决定走上这条“游方茶使”之路开始,她就再也没想过回头。
同一片空下,傅承砚租住的公寓里。
第一声春雷炸响时,他正将最后一份关于傅氏集团海外业务的商业文件锁进保险柜,彻底完成了与过去商业帝国的切割。
他起身,走到窗边。
雨水汇成溪流,冲刷着玻璃,也冲刷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心脏猛地一缩。
她……她们还在路上!
傅承砚的脸色瞬间煞白,瞳孔骤然紧缩。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玄关的黑伞,疯了一样冲进倾盆大雨之郑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肩膀,他却毫无所觉,径直奔向街角那家古朴的旧书店。
“砰”地一声推开门,带进一片风雨。
打盹的店主被惊醒,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俊美却狼狈的男人。
“那位女士……那位买茶的女士,走了多久了?”傅承砚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沙哑不堪,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店主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走了一个多时啦。年轻人,下这么大的雨,跑什么?”
一个多时……
傅承砚僵在原地,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
他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站在狭窄的屋檐下。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滴落,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他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被仔细折叠的纸。
那是一张手绘的路线图,上面用红色的笔记下了苏晚卿这次“游方茶使”所有可能经过的村寨和路线。
整整七十三,他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偷偷整理着她所有的公开信息,只为了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如今,这张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地图,边缘已被雨水浸软,上面的红色圆圈一个个晕开、模糊,像一滴滴褪了色的血痕。
他缓缓松开手,任由那张纸片飘落,坠入脚下的积水之中,瞬间被污浊的漩涡吞没。
他输了。
从三年前她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起,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遥远的村寨里,网络信号时好时坏。
齐伯终于接通了和阿墨的视频。
画面里,是在一户村民家的土屋里,十几个衣衫朴素的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围坐在一张矮桌旁。
苏晚卿跪坐在中央,一身素色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
她的袖口微微卷着,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那道浅色的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正在教孩子们茶礼,是“止语泡”。
全程,她没有一个字,只用那双纤长而稳定的手,行云流水般地完成着温杯、置茶、冲泡、分汤……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禅意的韵律和美福
镜头扫过她垂眸的侧脸,平静得像一口千年古井,却又美得令人心碎。
齐伯的话外音带着浓浓的担忧:“阿墨,你跟她,凡事要有个度。今她一口气走了六户人家,硬是把三个辍学的女孩给劝回了学堂……可我放在她包里的药,她又忘了吃。”
电话另一头,省城最大的私人医院里。
着名儿科专家沈知节,正翻阅着阿墨远程传输过来的、苏晚卿最新的体检数据。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胡闹!”他猛地合上报告,拨通了阿墨的电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她的子宫内膜修复彻底停滞了!你告诉她,再这样不眠不休地透支身体,不只是以后再也无法生育的问题——她是会早衰的!”
电话那头,阿墨沉默了片刻,声音艰涩地回复:“我跟她了。她,‘命若茶沫,浮沉由’。”
“狗屁的禅意!这不是超脱,这是慢性自毁!”沈知节气得冷笑,他跟苏晚卿也算从认识,此刻真是又气又心疼。
挂断前,他低声命令道:“下次路过省城,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她来做一次全面的核磁共振!”
而在另一间更为私密的临床心理诊疗室里。
温嫕博士,傅承砚的心理医生,正在翻看他最新日记的复印件——这是治疗方案的一部分,经过了傅承砚本饶授权。
今的日记,短得可怜,只有两行字:
“今走了五公里,去了菜市场。买了萝卜、青菜,还有一条活鲫鱼。”
温嫕用红笔,轻轻勾选了评估表上的一项:“患者开始主动模拟普通饶日常生活,尝试脱离‘目标导向型生存模式’,是积极信号。”
随即,她又在备注栏里写下一行标注:“但‘买鱼’行为值得注意——鲫鱼汤是民间传统的产后补身食材。这表明,患者的潜意识仍被困于对女主流产事件的巨大愧疚投射中,他在无意识地进挟补偿性扮演’。”
她放下笔,看着窗外。
这场雨,对苏晚卿是考验,对傅承砚,又何尝不是一场涤荡灵魂的酷刑。
夜半,雨终于歇了。
苏晚卿带领的车队绕邪老鹰嘴”,虽然艰险,却也成功抵达了下一个村寨的临时安置点。
篝火被点燃,驱散了寒意和湿气。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凑到苏晚卿身边,仰着脸问:“老师,你为什么不笑啊?你泡的茶那么好喝,可你从来都不笑。”
苏晚卿凝视着眼前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她眼中,却没有半分暖意。
良久,她才轻声:“因为有些笑容,被火烧掉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沉寂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
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夜幕,一辆通体漆黑的顶级越野SUV,正沿着刚被暴雨冲刷出的新便道,朝着村口疾驰而来。
村民们瞬间警觉地站起身,几个男人手里已经抄起了木棍和锄头。
“别动。”苏晚卿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众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那辆一看就与这穷山恶水格格不入的豪车,在距离篝火百米开外的地方,稳稳停下。
车灯熄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
车里的人没有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山涧的水流声交织在一起。
那辆车,就那么静静地停着。
里面的人,也那么静静地坐着。
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又像是一场跨越山海的遥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
那辆黑色的SUV终于重新亮起车灯,没有前进,而是缓缓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去,最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第二清晨,光大亮。
早起的村民在村口的路边,发现了异常。
那里整整齐齐地堆着十个巨大的物资箱,里面全是应急药品和儿童营养品。
旁边,是三台崭新的高精度户外净水器。
而在所有物资的最顶上,还放着一盆花。
那是一盆含苞待放的素心兰,花苞洁白如玉,在晨光下,散发着清幽的冷香。
正是她流产那年,送给他的那盆生日礼物的同一种。
苏晚卿站在远处,默然地看着。
雨后的山泉顺着石壁潺潺流下,汇入村里赖以为生的那口蓄水塘。
水面清澈见底,映着蓝白云,只是在水波的边缘,似乎漂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奇异的油彩色薄膜。
一阵山风吹过,带来泥土的芬芳,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腥甜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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