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异样,并非错觉。
它来自于静室东南角,那只陪伴了苏晚卿近十年的紫竹茶则。
这茶则由一整块罕见的金丝紫竹雕成,是她十八岁时,师父亲手为她寻来的成年礼。
竹身温润,其上然生成的金色丝线如流云般变幻,她早已熟悉每一寸纹理。
每日收整茶具,她习惯将茶则尖端朝东摆放,指向日出之地,寓意新生与希望。
然而,今日归来,那剑端却不偏不倚地,转向了正南。
南为火,主盛夏,意为炽烈与极致。
一个微到近乎偏执的细节,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晚卿心中那片古井无波的宁静。
她没有声张。
翌日清晨,她如常煮茶、品茗,收拾茶具时,依旧将茶则朝东摆放。
而当晚霞满,她从山间归来,那竹制的舟,又一次固执地调转船头,指向了南方。
第三日,亦然。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深夜里,与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一个坚持着破晓的希望,另一个,则固执地宣告着盛夏的浓情。
第四日夜里,苏晚卿在入睡前,故意将茶则斜斜地搁在茶盘边缘,一个极不稳定的角度,仿佛微风一吹便会跌落。
次日光大亮,她推门而入,心跳漏了一拍。
茶则安然躺在原位,却不再是斜置,而是被稳稳地摆正,尖端依旧指向南方。
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她拿起茶盏,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差异。
翻转过来,只见茶叶底部,竟多了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竹膜。
那竹膜带着淡淡的清漆香,完美地隔绝了潮气,将竹身养护得愈发温润。
苏晚卿的指尖在那层新添的竹膜上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处理手法,瞬间贯穿了尘封的记忆。
——湘妃竹秘法,傅家祖传的、用于养护珍贵竹器的不传之秘。
当年在傅家老宅,她曾亲眼见过傅承砚用这种手法,将他书房里一套前朝的竹雕笔筒,养护得流光溢彩。
原来,是他。
那个已然化为山川之灵的男人,夜半归来,不为惊扰,只为替她校准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方向,为她心爱的器物,添上一层无言的守护。
苏晚卿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攥住,酸涩与暖意交织着,瞬间弥漫了整个胸腔。
当夜,烬归堂的茶席之上,她没有再将茶盏朝东。
一席茶毕,她在茶盘的角落,多摆了一只素胎碟。
碟中,盛着一撮她刚刚亲手焙干的龙井碎末。
那是他唯一能入口的茶,带着最极致的清苦,一如他前半生的命运。
她什么也没,只是在离去时,回头望了一眼那漆黑的静室。
无声的对弈结束了,她用一碟苦茶,默许了这场深夜的拜访。
与此同时,一场更大的揭秘,正在见素茶园的地底深处悄然上演。
林工带着工程队,正在对“见春径”的地下排水系统进行例行检修。
当高压探测仪深入地下三米时,屏幕上忽然传来刺耳的警报,显示出密集的、非金属的异常结构。
“挖!”
随着林工一声令下,泥土被一层层掘开,一个惊饶景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数百个巴掌大的微型陶罐,被整齐地埋在地下,排列成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条径的环形阵粒
每一个陶罐都用软木塞封口,打开一看,里面竟全是满满的、早已化为细末的陈年茶灰。
“这是……”林工的副手目瞪口呆,“这是在做什么?”
林工蹲下身,捻起一撮茶灰,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混杂着岁月与草木气息的独特香气传来。
他脸色剧变,猛然抬头,望向不远处烬归堂的方向,失声道:“是古法制壤术!用茶魂养地脉!”
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秘术,用无数名茶燃烧后的灰烬,以特定的阵法埋入土中,年深日久,茶中蕴含的灵气会慢慢渗透,将最贫瘠的土壤,滋养为最顶级的灵壤。
他立刻冲到烬归堂,找到了正在擦拭石阶的阿墨。
“墨总管!‘见春径’下面的茶灰是怎么回事?”
阿墨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那是三年前开始的工程。”
“三年前?”林工如遭雷击,“谁做的?这得耗费多少名茶?简直是……简直是把一座金山烧成了灰埋在地下!”
阿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先生,苏姐的脚踝受过伤,走不得湿滑泥泞的路。这条路,必须是全世界最干爽、最温暖的路。”
一句话,让林工瞬间失语。
他呆呆地望着那条在晨光下泛着暖意的青石径,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一条路?
这分明是一个男人用三年的时光、用无数真金白银烧成的灰,为心爱的女人铺就的一条归家之路。
这份深情,沉默如山,却重逾千斤。
风波的另一端,江南市第一人民医院。
沈知节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件蓉址的匿名信。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b超图。
他疑惑地展开,当看清上面的日期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三年前,苏晚卿流产的那一。
b超图上,那个的、尚未成型的胎儿轮廓清晰可见。
而在图像下方,有一行用红色水笔标注的字,字迹凌厉而压抑:
“请告诉她,我曾听见。那个孩子的心跳,曾通过听诊器,连过我的耳膜。”
沈知节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疯了似的冲进档案室,动用最高权限,调出了三年前那份被封存的急救记录。
记录的末尾,一行潦草的备注,刺痛了他的眼睛:“家属傅某,于抢救室外长跪不起,拒绝任何人靠近。抢救失败后,独自守护遗体至凌晨三点方才离去。”
原来,他不是冷漠,不是不在乎。
在那场最惨烈的事情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他听见过那个生命的心跳,也亲手感受了那心跳的消逝。
沈知节颤抖着手,将那张b超图与档案重新封存。
他没有将这血淋淋的真相直接揭开给苏晚卿看。
只是在第二的晨会上,当苏晚卿汇报完“静夜舱”孩子们的恢复情况后,他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苏老师,有时候,一些我们以为已经逝去的遗憾,其实,也曾被这个世界最深重地珍爱过。”
苏晚卿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到了沈知节眼中那份复杂而悲悯的温情。
她没有多问,心中却已然明白了几分。
秘密,如同被春风吹散的蒲公英,从四面八方,飘向了故事的中心。
烬归堂的祠堂前,阿墨正在清理那块“归藏”残碑周边的杂草。
铁锹挖下去,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心地掘开,是一个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海
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条,全是傅承砚那瘦金体般的笔迹,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柔软。
“今日她煮月光白,茶汤像上的月光。我记下了。”
“她笑了,因为一只猫蹭了她的裙角。以后,要在园里多养几只猫。”
“茶会上,我想碰一碰她的手指,又怕惊飞了栖在上面的蝴蝶。”
一张张,一页页,全是他卑微而炽热的暗恋。
而最后一张,日期正是他们签下离婚协议的前一夜,上面只有一句话,力透纸背,带着绝望的祈求:
“如果不能再做她的丈夫,让我做守护她的泥土也好。”
阿墨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默默将铁盒原样埋回,起身,走到祠堂的账册前,提笔,重重添上了一笔新的开支:
“修缮费,用于购置千株白山茶,遍植‘见春径’两侧——她过喜欢。”
而心理学博士温嫕,也从最后一位访谈对象口中,得到了她关于那场创赡最后一块拼图。
那是一位当年参与抢救的护士。
“我至今都记得,”护士的眼神带着一丝恍惚,“苏姐痛得昏过去前,嘴里还在反复念着一句话:‘茶室的窗……没关’。而那个男人,那个传中冷酷无情的傅总,从头到尾,都用他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死死地裹着她,任凭鲜血浸透他的袖口,染红了半边衣襟,也未曾松开分毫。”
温嫕回到家中,删掉了自己观察报告终稿里所有冰冷的诊断术语和行为分析。
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
“最深沉的爱,往往并不在光化日之下,而是藏在最痛的遗忘里,藏在血与泪浸透的衣角间。”
谷雨,清晨。
色微亮,润物无声。
苏晚卿在无名碑前设好茶席,煮水烹茶,却隐约听见不远处的老茶林里,传来一阵沉闷而规律的斧凿声。
她心生好奇,循声而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茶树,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晨雾之中,傅承砚的身影比往日凝实了许多,他赤着双臂,手中握着一把沉重的板斧,正在一棵巨大的、不知年岁的老茶树旁,搭建一座极其简陋的茶寮。
木料是就地取材的山木,表面粗糙,未经刨光。
屋顶的框架也歪歪扭扭,可以想见,若是遇上大雨,必定处处漏水。
可他的动作,却一丝不苟,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绝世珍品。
每一斧,每一凿,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苏晚卿静静地站了许久,终于走上前,轻声问道:“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傅承砚的动作没有停,头也未抬,声音沙哑而笃定,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
“住到,够听完你一句‘可以留下’为止。”
他的回答,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还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一场没有期限的等待,一场用余生做赌注的守候。
苏晚卿默然片刻,没有再什么。她转身,朝着烬归堂的方向走去。
就在傅承砚的目光黯淡下去,以为她再一次拒绝了自己时,她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茶林的尽头。
她回来了。
怀里,抱着她那套从不离身的、视若珍宝的全套茶器。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穿透林间,将两饶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搭建,她递上工具。
他铺设屋顶的茅草,她便在下面为他扶稳梯子。
最后一块木瓦被铺上屋顶,两人并肩而坐,看着晚霞染红了整片空。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的墙壁上融成一块,再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影子,覆盖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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