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刚刚粘合在一起的影子,便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没。
子夜时分,狂风乍起。
风声凄厉如鬼哭,卷着山间的枯叶与沙石,疯狂地抽打着那座刚刚落成、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的简陋茶寮。
紧接着,雷声滚滚,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幕,豆大的雨点便以砸穿屋顶之势,倾盆而下。
“哗啦——”
一声清晰的滴水声,打破了寮内的寂静。
第一滴水,从茅草屋顶的缝隙中渗下,精准地落在了傅承砚的手背上,冰冷刺骨。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哗啦”、“滴答”、“啪嗒”,不过转瞬之间,这间由他亲手搭建的、象征着归宿的茶寮,竟成了四面漏风、八方漏雨的水帘洞。
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恐慌与羞愧攫住了傅承砚。
他仓皇起身,借着闪电的光芒,在狭的空间里狼狈地寻找着可以遮挡的木板和茅草。
他不能,他绝不能让她的第一个安眠之夜,就在这样破败不堪的环境中度过。
这是他的无能,是他连一个安稳的屋檐都给不了她的证明。
“别动。”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傅承砚的动作僵住,他猛地回头,只见苏晚卿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端坐在茶席之后。
她一身素衣,在明明灭灭的电光中,神情平静得犹如一尊不染尘埃的观音。
雨水从她头顶斜上方的一处缝隙漏下,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侧的茶盘边缘,溅起细碎的水花。
可她却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会着凉。”傅承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
苏晚卿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手,将那方的茶席,连同上面摆放的整套茶器,整体向左侧平移了数寸。
不偏不倚,正好移到了那处漏雨的正下方。
“滴答——”
一滴冰凉的雨水,垂直坠落,精准地掉进了她面前那只空着的素白品茗杯中,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声响。
傅承砚浑身一震,像是被那滴雨水砸中了心脏。
他看见苏晚卿的唇角,溢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
“以前,我总想着煮一壶无瑕的茶,求一个圆满的你。”她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静静地落在他写满狼狈与不安的脸上,“现在才明白,残月有缺,茶有涩意,才是人间。”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将那只盛了雨水的杯子推到他面前,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雨里:“你看,雨水落进茶汤,才是”
地共饮。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傅承一的心上,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偏执与骄傲。
他懂了。
她不是在责备他的茶寮漏雨,而是在接纳他们之间所有不完美的过去。
那些伤痕,那些裂隙,那些曾经让他痛苦到想要毁灭一切的遗憾,在这一刻,都被她用一种近乎神性的温柔,容纳了进来。
他手中紧握的木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高大的身躯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在她身侧坐下。
两人再无一言,于这风雨飘摇的简陋茶寮中,默然对坐。
屋外是电闪雷鸣,是山洪欲发的狂暴;屋内,却只有雨滴坠入杯中那清越的声响,以及,两道交织在一起、再也不愿分离的呼吸。
一夜风雨,光初霁。
林工带着几个徒弟,第一时间就赶来查看茶寮的情况。
当看到那几乎快被风掀掉一半的茅草屋顶时,他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
可当他踏入寮内,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出话来。
茶寮内部虽然湿漉漉的,但最重要的地基部分却异常干爽,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更诡异的是,地面那些昨夜积下的水洼中,竟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晕。
“师父,这……这是什么?”徒弟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蓝光。
林工的脸色却瞬间剧变。
他猛地推开徒弟,自己趴在地上,几乎将脸贴在了泥土上,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那片即将消散的蓝光。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传中的秘辛,猛地抬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兰根……是地下的幽兰根系!这茶寮的地基,不多不少,正好压在了整片茶山兰根网络最密集的核心节点上!每逢雨夜,兰根吸饱水分,蕴藏的磷光便会顺着水脉向四周扩散,在地底形成一个然的温控层,冬暖夏凉!”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对神迹般的敬畏:“这不是巧合……这不是巧合!这是有人算准了每一寸根脉的走向,才敢在这里落下一根桩!这……这是把建筑,直接种进了大地的血脉里!”
他踉跄地退后两步,看着那座看似简陋的茶寮,目光却像是在仰望一座神殿。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找出那张傅承砚画的、只有寥寥几笔的草图,郑重地将其归档。
在档案标题上,他颤抖着写下:《共生建筑原型1号》。
几日后,沈知节带着“静夜舱”里几个恢复得最好的孩子,来到见素茶园进行户外疗愈。
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很快就被那座立在老茶林里的奇怪木屋吸引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仰着脸,指着那还在滴水的屋檐,怯生生地问:“苏老师,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吗?为什么它会哭呀?”
苏晚卿蹲下身,温柔地擦去她脸颊的泥点,摇了摇头,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与坦然。
“不是神仙住的地方。是两个曾经犯过很严重错误的人,重新学着好好活着的地方。”她轻声,“它也没有哭,它只是在告诉我们,就算不完美,也可以被阳光照进来。”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零头,却默默从随身的画板上,撕下了一幅刚刚完成的画,郑重地递给了苏晚卿。
画上,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儿,坐在一间漏水的屋顶下。
而空中,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正不断地垂落下来,掉进他们面前的茶杯里,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水。
画风稚拙,却带着最纯净的祝福。
苏晚卿的心,被这无声的温柔狠狠撞了一下。
与此同时,烬归堂内,阿墨正在为新立的傅氏祖祠上香。
当他点燃三炷长香,插入香炉时,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升腾而起的袅袅青烟,在空中盘旋、扭结,竟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去,而是渐渐凝聚成了两个清晰的汉字——归卿。
阿墨的呼吸一滞。
他曾以为,“归藏”是先生最终的宿命,是将自己化为灰烬,永远守护这片土地。
可此刻,他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懂了。
先生的“归”,不是归于冰冷的牌位与尘土,而是归于那个能让他灵魂安息的“卿”。
他不再需要被供奉于祠堂,因为他早已成了她生命里的光。
而她,亦是照亮他归途的唯一灯塔。
阿墨眼眶一热,对着那青烟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我明白了。”
当晚,他亲自取下了那块陪伴了傅承砚无数个痛苦日夜、浸透了血与泪的“烬归堂”牌匾,换上了一块崭新的素木横板。
横板上,是他模仿着傅承砚的笔迹,亲手刻下的三个字:
见春居。
落款处,一片空白。
远在海外的温嫕,也终于提交了她关于苏晚卿创伤后应激障碍与修复过程的最终版研究报告。
这份长达七年的追踪报告,她删掉了所有冰冷的诊断术语和复杂的行为分析模型。
报告的封面上,只用最简洁的宋体,印了一行字:
“允许幸福在其不完美的状态下生长的人,才算真正活过。”
提交报告后,她将书架上那整整一排、记录了七年来无数次访谈的录音笔,尽数投入了销毁炉。
唯独留下了一支。
她按下播放键,听筒里传来苏晚卿在那个暴雨之夜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时,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平静而温和,带着雨后初霁的清透:
“温博士,我想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费心帮我构建一个完美的内在秩序了。因为我发现,我爱的人,他不用变成一个完美的人,而我,也终于不再需要一份完美的爱。”
立夏前夕,江南茶道界迎来了一件大事。
沉寂三年的茶道宗师苏晚卿,通过“见春居”的官方账号,宣布将重启早已成为传奇的“静心十三式”茶仪。
地点,就定在那座引发了无数猜测与向往的、位于老茶林深处的漏雨茶寮。
消息一出,报名者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商界巨擘与名流雅士。
然而,苏晚卿却只设了十三席,并且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报名要求:每一位参与者,都必须亲笔写一封信,给“你这一生,最亏欠的那个人”,随报名信息一同提交。
筛选过程神秘而严苛。
暴雨过后的第三日,谷雨节气,万物生发。
“静心十三式”首课如期举校
最终入选的十三人,怀着各异的心情,踏上了那条由茶魂滋养的“见春径”,走进了那座简陋却充满禅意的茶寮。
当第十三位客人,也是最后一位客人,沉默地在她对面的茶席坐下时,满座皆惊。
那人,竟是早已在商界销声匿迹的傅承砚。
苏晚卿的神情却无波无澜,仿佛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学生。
她为他沏上邻一杯茶。
水汽氤氲,拂过她清冷如画的眉眼。
她将茶盏推至他面前,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
“这第一道茶仪,名为‘破执’。”
“傅承砚,”她抬起眼,目光撞进他那片翻涌着万千星河的深眸里,“这一课,我们一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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