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傅承砚只觉心口被一道无形的暖流贯穿,所有翻涌的、偏执的、卑微的情绪,尽数被她这一眼抚平。
他眼眶灼热,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重重点头,喑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虔诚:“好。”
苏晚卿收回目光,环视四周。
茶寮之内,十三席,十三人。
除了商界销声匿迹的傅承砚,更有医学界的泰斗沈知节,建筑界的鬼才林工,以及其余十位身份各异,却都带着一脸肃然的学员。
他们围坐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将她与中央的茶席拱卫其郑
谷雨的晨光穿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化作一道道纤细的光柱,投射在飘散着淡淡茶香的空气里,光尘浮动,宛如神迹。
“静心十三式,修的不是茶,是心。”苏晚卿的声音清越如玉磬,在寂静的茶寮中回响,“今日第一式,破执。”
她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乌黑的茶针,正欲拨动茶则中的茶叶。
指尖触及针身冰凉的金属质感,动作却微不可察地一顿。
这枚茶针,通体由沉水级的乌木制成,针尖嵌着一片寒铁,是三年前,傅承砚以定情信物的名义送给她的。
她曾视若珍宝,日夜摩挲,离婚后,便与其他旧物一同封存在了箱底,再未碰过。
今日,阿墨将茶具送来时,这枚茶针赫然在粒
她本想换掉,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破执,若连旧物都无法坦然面对,又何谈破执?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针换至左手,右手轻按茶则,正欲继续,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面。
傅承砚不知何时,已悄然将右手覆于自己膝上,掌心微微向上。
那是一个虚托的姿势,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三年前,每当她手持茶针,长时间专注而导致手腕酸涩时,他总会这样,从她身后无声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掌心,轻轻托住她的手腕。
如今,隔着一张茶席,隔着三年的血泪与决绝,他竟还记得。
苏晚卿的心尖,像是被那枚茶针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酸涩得厉害。
她垂下眼睑,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今日第一式,不求答案,只问一句:”她低声道,声音比方才更沉了几分,“你最不敢面对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寮外,那些覆盖在泥土之下的幽兰根系,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剧烈的心绪共振,地表那层肉眼几不可见的幽蓝色光晕,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
满座寂然,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坐在末位的沈知节,只觉掌心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本不该来的。
身为国内顶尖的儿科医生,他见惯了生死,却唯独无法面对三年前的那件事。
那封匿名的报名信,那张附在信后的、早已泛黄的b超图,像两道烧红的烙铁,日夜炙烤着他的良心。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终于,轮到了他。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是……是我没能救下的那个孩子。”
一语既出,满座皆寂。
几道复杂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苏晚卿和傅承砚的身上。
苏晚卿却并未睁眼,仿佛未闻。
她只是端起一只温热的茶盏,行云流水般地将一道澄澈的茶汤注入其中,而后,素手轻推,将那杯茶稳稳地送至沈知节面前。
“茶,不会审判,”她轻声,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只会承接。”
沈知节颤抖着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汤顺着喉管滑下,那股极致的苦涩,在落入胃中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化作了一股温柔的暖流,瞬间抚平了他揪紧的心脏。
一课终了,众人散去。沈知节却悄悄留了下来。
他看着苏晚卿独自一人,安静地擦拭着每一件茶具,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件稀世珍宝。
他鼓起毕生的勇气,走上前,声音低哑:“苏老师……当年的事,他……”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他得知消息后,在医院的手术室外,跪了整整一夜。”
苏晚卿擦拭杯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沈知节浑身一震。她知道?他以为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不知道,苏晚卿早已从当年值班的护士口中,零星听了这一牵
只是,她从未过,也从未问过。
那些跪求与忏悔,对于一颗已经死去的心而言,不过是迟来的、毫无意义的表演。
可今日,当她平静地出“我知道”三个字时,心中却再无恨意,只余下一片空茫的平静。
与此同时,茶寮之外,林工正皱着眉,绕着茶寮的地基打转。
他发现,这几日茶寮四周的泥土有频繁被翻动的痕迹,边缘处还有一些细碎的爪印,像是夜里有什么东西来过。
他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布下了微型红外相机。
次日清晨回看录像,屏幕上的画面让他愣住了。
夜幕下,竟有七八只流滥野猫,聚集在茶寮的屋檐下,一只只蜷缩着身子,依偎着墙角取暖。
它们似乎极有灵性,从不靠近门口,只是安静地卧着,汲取着那从地底兰根网络渗透出的、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正想上前驱赶,目光却被其中一只猫吸引了。
那是一只后腿微瘸的黑色母猫,它每日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而且,它卧的位置,不多不少,正好是傅承砚昨日静坐的那个位置的墙外。
林工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尘封的画面。
三年前,他去傅宅送交设计图纸时,曾在监控画面里看到过,有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猫,总是偷偷溜进花园,亲昵地蹭着苏晚卿的裙角。
那是她流产前,他见过的,她最后一次发自内心微笑的时刻。
林工沉默了许久,默默转身离开。
半时后,他抱着一堆柔软的旧棉毯和木板回来,在茶寮后方一个避风的角落,手脚麻利地搭起了一个温暖干燥的窝。
窝棚前,他立了一块的木牌,用炭笔写上三个稚拙的字:见春客。
烬归堂内,阿墨正在为苏晚卿准备晚间的安神茶。
他端着茶盘走近茶寮时,敏锐地察觉到,苏晚卿今日的气息,比往日滞涩了许多,眉心深处,隐隐透着一股旧日化不开的郁结之色。
入夜,待苏晚卿歇下后,阿墨悄然取来一块烬归堂秘藏的“沉香断片”。
此香极为奇异,燃时无烟无味,常人难辨,唯有当附近的人心绪产生剧烈波动时,其香气才会瞬间凝聚,发出一阵旁人听不见的、如鲸鸣般的幽幽长鸣。
他将香片置于茶寮外围的香炉中,静静守候。
子时,风起。
香炉中的香灰,竟无声无息地聚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
几乎是同一时刻,睡梦中的苏晚卿,秀眉紧蹙,额上冷汗涔涔,一声压抑了太久的、破碎的呜咽从唇边溢出:“……孩子。”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梦中喊出了这两个字。
远在海外的温嫕,也刚刚完成了对课程记录的最后一次复盘。
当她将十三位学员的背景资料一一比对时,一个惊饶发现让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十三人中,竟有七人,都曾在三年前,以各种方式,间接卷入了苏晚卿那场流产事件知—当值班的护士、负责封锁走廊的保安、送她去医院的司机、清理过手术室的保洁……
这不是随机筛选!
温嫕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苏晚卿根本不是在举办什么茶道课,她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主动重走了那条通往地狱的创伤之路。
她在自己的研究笔记上,颤抖着写下最后一行字:“她不是在疗愈自己。她是在为那段被强行终止的过去,按下暂停键,然后,亲手为它重新定义一个结局。”
次日,温嫕向苏晚卿递交了辞呈。
“我的见证已经完成,”她对着视频那头的苏晚卿,深深鞠了一躬,“苏姐,接下来的人生,请允许我,只做一个普通的、会为你祝福的朋友。”
第七日,最后一式茶仪结束。
苏晚卿正欲收拾茶具离开,身后传来傅承砚低沉沙哑的呼唤:“晚卿。”
她回头,只见傅承砚双手捧着一块烧制得极为粗糙的陶片,递到她面前。
那陶片,正是她前几日随手练习刻字时,不慎失手摔碎的那只杯子的碎片。
“我试着修补,”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狼狈和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可是……裂痕太深了。”
苏晚卿凝视着那道贯穿陶片的丑陋裂痕,片刻后,她伸手接过了那块碎片。
在所有人或好奇或不解的注视下,她走到茶寮的东墙边。
墙上,特意预留了一个的凹槽。
她将那块带着裂痕的碎片,轻轻嵌入凹槽之中,尺寸竟分毫不差。
而后,她又从香炉中,取了一撮燃尽的、陈年的茶灰,细细地将碎片与墙壁的缝隙封好。
“不必补全。”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傅承砚写满忐忑的脸上,轻声道,“裂处生光,才照得见真心。”
话音未落,屋外骤然狂风大作!
茶寮四周的幽兰根系网络仿佛被瞬间激活,那幽蓝色的光芒自地底暴涨而起,穿透薄薄的土层,将整座简陋的茶寮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蓝色光晕之中,仿佛整座茶山都在用最激烈的方式,回应着她的这句话!
风停,光散。
众人早已被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得不出话来。
苏晚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傅承砚,看着他眼中的风暴与星辰,看着他因她一句话而瞬间被救赎的灵魂。
这一夜,傅承砚没有留在见春居。
次日清晨,茶园里不见傅承砚的身影。
阿墨在“见春居”的门槛上,发现了一撮已经干涸的、带着暗红色的泥土。
他捻起一点在指尖细细碾磨,脸色微微一变。
那是唯有城郊傅家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宅附近,才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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