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锁开启的瞬间,发出一声艰涩的“咔哒”声,仿佛一个被尘封了太久的叹息。
幽微而清冷的樟木香气混杂着旧日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中并无太多杂物,只是一些母亲生前的茶经手稿,几件素雅的旧衣,以及最上层,一个用素色锦囊包裹的物。
苏晚卿的指尖微颤,解开了系了三年的死结。
锦囊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方叠得如豆腐块般整齐的旧茶巾。
正是她以为在三年前那场仓皇的离别中,遗失的最后一件东西。
茶巾的材质是最好的细棉,边缘的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是当年她趁着午后阳光正好,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她记得,三年前的一个深秋,傅承砚高热不退,整个人烧得意识模糊,却固执地不肯去医院,更不许旁人近身。
那几夜,她就守在他床边,用这条茶巾浸了冷水,一遍遍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和手心。
后来他病愈,这条茶巾便成了他的专属,只用来擦拭他喝茶时不慎沾在指尖的水渍。
离婚那,她收拾行李,将所有与他有关的物品悉数留下,唯独想带走这条茶巾,却翻遍了整个衣帽间也找不到。
她只当是自己无意中遗落在了哪里,成了那段婚姻里最后一个无声的句点。
没想到,它一直在这里,在母亲的遗物箱中,像是冥冥中被什么力量妥善地保管了起来。
茶巾被洗得有些发白,但入手依旧柔软。
凑近鼻尖,除了樟木的清香,竟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松烟香。
那不是她惯用的熏香,而是烬归堂后山,傅承砚亲手搭建的那座炭窑里烧出的松炭独有的味道。
有人,在常年用这味道熏养着它。
是谁?
一个荒唐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是阿墨吗?
还是……
苏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将茶巾重新心翼翼地叠好,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新烧制的素白陶罐,将茶巾放入其郑
盖上盖子,封存那段记忆的刹那,她对着冰冷的陶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不是不要,是不敢信……你还留着。”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在对谁,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同一时刻,山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见春径”上,林工正穿着雨靴,例行巡查昨夜一场暴雨后的排水系统。
他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其中一段路基的泥土比别处要松软许多,像是新近被翻动过。
职业的敏感让他立刻警惕起来。
他俯下身,用随身带的工兵铲拨开湿润的浮土,铲尖却磕到了一个硬物。
他伸手一探,竟掘出一只已经残破的陶罐。
罐口用油布封着,但已经破损。
林工皱着眉打开,里面并非他想象中的违禁品,而是一叠用油纸紧紧包裹的纸张。
他心翼翼地展开,瞳孔骤然收缩。
那竟是苏晚卿过去三年在烬归堂的采茶记录副本!
每一页都用极细的笔迹记录着日期、气、采摘的茶叶品类与重量。
而真正让林工这位见惯了风滥汉子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页边空白处,布满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笔迹——是傅承砚的字。
“三月初七,晴。她今日采明前龙井七两二钱,比昨日多三钱。左手食指被新叶划破,未包扎。”
“三月十五,雨。她穿了那件我送的青灰色茶服,袖口磨了边。淋了雨,不知会不会着凉。”
“四月初一,风大。她称茶时,有片飞絮落在发间,停了很久。”
一行行,一字字,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用最笨拙、最偏执的方式,将自己活成了她的影子。
他不敢靠近,便将她的每一,都刻在了这不见日的记录里。
这些纸张被细心地覆上了一层薄蜡,以防潮湿。
显然,埋在这里,是为了离她的“见春径”更近一些。
林工胸口一阵发堵,他默默地掏出手机,将这几页纸拍下存档,而后将所有东西原样包好,放回陶罐,重新深深地掩埋。
他在自己的工程日志上,只记下了一句:“有些爱,连地脉都记得。”
清晨的寒露打湿了祠堂的青石台阶。
阿墨如往常一样清扫,目光无意间扫过供奉在香案旁的“承卿草”时,整个人倏然定住。
那盆栽中,作为支架的那一截早已枯死的湘妃竹杖顶端,竟然从干裂的竹节内部,倔强地顶出了一点点稚嫩的、不可思议的绿意。
枯木逢春,死竹生芽。
阿墨怔在原地,想起昨夜茶会结束,他独自在此焚香,对着袅袅青烟曾低声问过:“若一人已化作尘土,另一人还在原地苦等,这究竟算执念,还是妄念?”
此刻,这株新芽,给了他最无声、也最震撼的回答。
他一言不发,转身取来山泉水,用指尖沾着,一滴一滴,无比珍重地滴在那点嫩绿之上。
当日下午,他在烬归堂的草木账册上,郑重添上了一笔:“今岁‘烬归堂’添新株一,由承卿草枯竹而生,暂名‘望卿’。”
山下的儿童医疗站里,沈知节正在整理“静夜舱”里孩子们的绘画档案。
他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过去五的画作里,有三个不同病房的孩子,画中都出现了一个相同的元素——一把空着的椅子上,放着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他好奇地问其中一个画得最清晰的女孩:“宝宝,你画的这个是什么呀?”
女孩歪着头,奶声奶气地:“不知道。梦里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告诉我的,她,有些话不用出来,放在那里,他就会看见。”
沈知节的心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了,苏晚卿昨夜在无名碑前的那个动作,根本不是一次对傅承砚的试探。
那是一次迟到了三年的交付。
她终于愿意让他知道,她也曾在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为他留下了那个空着的位置。
而远在另一栋楼里的温嫕,正准备将她最后一批观察笔记打包封存。
指尖翻动间,她停在了三个月前的一条记录上。
“夜间11:47,红外监控捕捉到S(苏晚卿)独自在茶室煮水。她对着一只空的茶杯,口型微动,经唇语分析,为‘承砚’二字。随即她像是被惊到一般,迅速起身,将所有茶具重新清洗了一遍,抹去了所有痕迹。”
温嫕合上厚重的本子,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原来,你们都在演戏。一个拼命装作自己忘了,一个拼命装作自己还在恨。”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院办的电话,撤回了自己的离职申请。
“我决定,再延迟一周。”她对着电话那头,目光却望向窗外烬归堂的方向,“因为我忽然想确认一件事——当两个极致骄傲的人都开始对全世界谎时,往往是因为,那颗真心,终于藏不住了。”
时间流转,转眼已是立秋前夜。
山间的暑气被一场夜雨洗涤干净,月色清朗如水。
苏晚卿再次在无名碑前设席,煮了一壶老树陈香。
茶席布置得极简,却处处透着心思。
她特意将那只傅承砚亲手烧制的、形制歪斜的陶杯,端端正正地置于主客之位。
她安静地煮水、候汤,一壶茶从滚烫到温凉,又从温凉到彻底冷却。
月上中,她等的人,始终未至。
她眼中的光,随着茶汤的温度,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终,她自嘲地轻笑一声,起身准备收拾茶具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三步之外的竹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
苏晚卿的身形僵住,却没有回头。
一道高大而沉默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立在她身后。
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捧着一只崭新的、同样素白的陶罐。
他将陶罐,隔着三步的距离,缓缓地、郑重地递向她。
苏晚卿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只陶罐,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罐身冰凉,触手却仿佛带着滚烫的烙印。
她打开罐盖。
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三年前,她曾用来为他彻夜降温的那条旧茶巾。
不是她在母亲箱中找到的那条,而是另一条——是她以为早已遗失,实际上却被他珍藏了整整三年的那一条!
茶巾之内,还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白山茶花瓣。
花瓣的叶脉上,用细如发丝的朱砂,写着一行字。
“你不必完美,我便不再藏起残缺。”
苏晚卿的视线瞬间模糊。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没有再移开自己的视线。
夜风忽起,吹过两人之间。
陶罐中那方柔软的茶巾一角被风撩起,如同一只断了线的蝶,飘飘然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人之间那片冰凉的青石板上。
它像一道未曾合拢的门,又像一座等待跨越的桥。
傅承砚的喉结剧烈滑动,他看着她,目光里是焚尽傲骨后的卑微与乞求,哑声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
“明,茶会……能加我一个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绝望的颤抖。
月光下,苏晚卿没有回答。
只是那双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喜欢离婚协议签完,傅总跪地求复合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离婚协议签完,傅总跪地求复合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