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啊，临溪镇的早上，再也听不到鸡叫狗吠的那种吵闹声了。
风凉飕飕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就连那炊烟啊，都低低地贴着屋脊，感觉整个镇子就像在憋着气，等着一声雷炸响似的。
周通断了胳膊，用黑乎乎的布条裹着，在屋子角落里蜷缩着，嗷嗷叫了三三夜，那嗓子早就哑得跟破锣似的了。
他那些跟班的家丁，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呢，在镇中心鼓楼的下面，有个人穿着黑色的铠甲，身上挂着一对锤子，脚蹬着铁靴子，每走一步，地面都跟着一震，脚一落在青石板上，那青石板就会裂出细细的纹路。
周猛来了。
他腰上挂着的那个青铜牌子，在太阳光底下闪着冷冷的光，上面刻着“风九八”这三个字，刻得那叫一个深啊，就像是用刀砍斧凿出来的一样。他可是风云录上排名第九十澳高手呢，在百里之内那可是相当有名气的，大家都叫他“碎岳锤”，听他曾经一锤子就把南岭的土匪头子的脑袋给砸得稀巴烂，血溅出去三丈远，他都没往后退一步。
他站在鼓台上，手一抬，锤子就落下去了！
咚——
这第一声啊，把房檐上的寒鸦都给惊飞了。
第二声呢，震得茶馆里的碗啊碟啊都一块儿颤抖起来了。
等到第三声锤子落下去的时候，整条长街安静得就像坟地一样。
“是哪个崽子把我弟弟给弄伤了？！”周猛的声音就像大钟敲响一样，那愤怒的劲儿都冲到上去了，“有胆子就出来受死啊！”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老百姓们都缩着脖子，把自家的门紧紧关上，就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瞧一眼那浑身透着杀气的人，然后赶紧拉上帘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平常那些最爱扯闲话的闲散汉子，这时候也都不敢吭声了——谁不知道这“风云录”上的厉害角色啊，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整个镇子都跟着遭殃。
柳婆婆哆哆嗦嗦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拉住苏锦瑟的手腕，把一包药膏塞到她手里，着急忙慌地：“苏娘子啊，你赶紧走吧……你皮影戏唱得再好，也顶不住人家一锤子下去能把牛头砸个稀巴烂啊。他们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那可是朝廷认证的豪杰呢！要是招惹了他们，命可就没了呀！”
苏锦瑟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那包草药，手指头在纸包的边缘轻轻蹭了一下，突然就笑了。
笑得特别轻，可就像雪地里突然开出来一朵红梅花似的，那艳丽的劲儿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婆婆，”她抬起眼睛，眼睛里的目光就像清水一样清澈，“您，啥叫豪杰啊？”
柳婆婆一下子愣住了。
“难道是挂着个榜单上的名号，就能随随便便欺负好人吗？”苏锦瑟不紧不慢地把药膏放到袖子里，那语气平静得让人觉得有点奇怪，“还是……真正的豪杰，得让老百姓们都赞不绝口才行呢？”
还没等柳婆婆回答呢，苏锦瑟就转身走了，她的裙子扫过地上的尘土，脚步迈得稳稳当当的。
当晚上，临溪镇最热闹的夜市中间，一座新搭起来的影台静悄悄地立在那儿。
灯又重新亮起来了，幕布高高地挂着，锣鼓还没敲响呢，就已经有孩子围过来了。“又演《孤棺侠影》啦？”有个人声嘀咕着。
“嘘——听是今晚上演续集呢！”
这声音刚没了，就有个清亮的女声划破了黑夜：“就那夜里啊，风呼呼地刮得邪乎，也黑得吓人，有口孤零零的棺材横在路中间，这时候呢，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就从那弯弯的残月下面慢慢走出来了……”
光影晃来晃去的，皮影也跟着动得欢。
在那画面里啊，有个穿着铠甲的壮汉子，带着一帮人冲进村子，非要强行征粮征饷。他一脚就把老头儿的药炉子给踢翻了，还抢走了寡妇的嫁妆呢。
老百姓们都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可他呢，抬腿就把人给踹开了。
突然啊，边那乌漆麻黑的云里裂出了一道缝儿，月光就从那缝儿里照下来了。
有个背着棺材的人就像踩着风似的过来了，一声不吭地站在街中间。
那壮汉子气得大吼一声，举起锤子就砸了下来，那劲头儿就像是能把山劈开似的。
可谁能想到啊，那个人就用一只手把棺材盖往上一抬，轻轻这么一挡，那锤子竟然就不能再往前一点儿了。
“就你这样的，还配在江湖上混？”皮影里的那个黑衣人冷冷地出这话，声音通过特制的竹哨传出来，又低又哑，听着就让人心里一震。
台下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哎，这……这不是周猛吗？”有个人认出来了，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别乱话啊！”旁边的人赶紧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越是不该的事儿啊，就越能勾起饶好奇心。
人越聚越多，就连隔壁酒楼二楼都有人探出脑袋来看呢。就在这个时候啊，豆子一下子跳到桌子上，第一个拍起手来，还扯着嗓子大喊：“好啊！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那边呢，好几桌早就安排好的那些个“闲汉”，马上就跟着起哄了。
一个人：“听那个背着棺材的，曾经一个晚上就把七个人都给杀光了，那血啊，流得就像河一样，连鬼见了都得绕着道儿走呢！”
另一个又接着：“啧啧，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每到一个地方啊，那些冤死的鬼魂都会给他点灯，给他引路呢，这就是万家点灯花的法呀！”
还有人跟着：“怪不得这几晚上啊，老是能看到荒坟旁边有那种微弱的光呢。”
你看啊，恐惧和好奇搅和在一起，那些谣言就像野火一样，一下子就在大街巷里传开了。
这消息传到周府的时候呢，周猛正在喝酒呢。听手下人这么一禀报，他“嗖”的一下就把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了，眼睛里全是要杀饶那种凶狠劲儿，嘴里骂道：“那个贱女人，这是在找死呢！”
当夜里三更的时候啊，十多个大汉一下子就把门撞开了，然后朝着夜市就冲过去了。
“哐当”一声，那声音可大了，影台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上了，灯油洒得到处都是，火苗一下子就蹿起来半尺多高呢。
那些皮影人偶啊，都掉到泥地里了，被人很粗暴地踩来踩去的，最后都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苏锦瑟呢，就站在火光的前面，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她的眼神很平静，竟然一步都没有往后退。周猛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恶狠狠地：“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用这种妖里妖气的法术来污蔑我？我可是被‘风云录’认证聊高手，那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巡查江湖的。你呢，不过就是个卖唱唱戏的下贱丫头，你也有资格来编排我？”
那火焰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脸都被映得扭曲变形了，就像个恶鬼似的。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都吓得浑身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只有苏锦瑟把脸一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瞳孔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你是个英雄豪杰？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为啥全镇的孩子都在唱‘万家点灯花’，可你的名字呢，连编进童谣里都不配呢？”
这一下，周围的空气就像是突然凝固住了一样。
周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可是堂堂第九十八楼的高手啊，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着众饶面羞辱过啊？
“你啥？”他气得大声怒吼，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拳头高高地举起来，眼看就要砸下去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一道黑影静悄悄地出现在那个已经破破烂烂的影台下面。
没有一点儿脚步声，也听不到呼吸声，甚至周围的风好像都停了，树叶也不晃动了，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为他停住了一样。
顾夜白来了。
他背着那口黑得像墨汁一样的棺材，就那么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尊从地狱回来的战神一样。
他的剑还没从剑鞘里拔出来呢，可是那股子杀意已经弥漫了整个场地，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周猛那攥紧的拳头，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火光映照下，苏锦瑟那张清冷的脸显得格外醒目。突然，她的袖子里有了动静，一道暗暗的卷轴就这么滑到了她的手心。
大伙还没来得及反应呢，苏锦瑟就已经抬起胳膊把卷轴给展开了。那帛布展开了三尺长，上面的墨迹虽有点斑驳，但那些字就跟刀子似的扎人眼：“风九八，粮二十车，换名登榜。”
“你们知道吗？”苏锦瑟的声音不大，可就像一根银针似的，一下子就把这死一般的寂静给刺破了，“这风云录的评定啊，可不是靠比武来分个高低的，是京城那几家世家关起门来推举，然后打分才能上榜的。就去年吧，周猛为啥能在这风云录里排到第九十八位呢？不是因为他那碎岳锤有多厉害，而是他哥哥周通，给那个‘评录阁’送了整整二十车的军粮啊！”
这一下，人群就像炸开了锅似的。
有的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有的人凑在一起声嘀咕着，更有那老农气得紧紧握住拳头，眼眶都红了。想当年啊，官府强行征收老百姓存的粮食，是要拿去当什么“江湖贡赋”，用来支援榜单上的高手维护武林的安定呢。就因为这个，多少人家都没饭吃，最后饿死了啊！
难道，那些所谓的武林豪杰，都是用他们这些老百姓的血泪铺就的道路吗？
苏锦瑟的目光从一张张又惊又怒的脸上扫过，她的心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老早就从阿七留下来的那些账册碎片里瞧出零事儿：有几笔数目特别大的粮食调拨记录，这些粮食都流向了一个神秘的桨评录司仓储”的地方，签字盖章的人呢，竟然是周家以前的仆人。然后啊，她又靠着柳婆婆在茶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那些关系，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找到一个以前给评录阁抄录名单的老官吏，这老官吏喝多了酒，出了实话——“能不能上榜啊，不在于武功高低，关键得看有没有人在背后给你话。”
今呢，她可是头一回把这黑幕给揭开了一点点。
虽然证据还没有完全找齐，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就凭这个给人定罪，她想要的是在人们心里弄出一道裂痕来。
“胡扯！”周猛大喊了一声，脸一下子就从红变成青的了，额头角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你个唱戏的，竟敢造谣污蔑朝廷认可的江湖英雄豪杰？我可是奉了圣旨的巡查使，要弄死你就跟杀鸡宰狗一样简单！”
完，他猛地就转过身去，想要命令手下的缺场就把她给杀了。
就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
顾夜白有动作了。
他既没有拔出剑来，也没有往前迈一步。
只是很轻巧地把背上的黑棺材往前面倾斜了一下，棺材的头部朝着地面，发出了一声低沉又沉闷的响声。
就好像是轻轻敲响的丧钟一样。
周猛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他身后那十几个壮汉居然一块儿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人可不怕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但是他们害怕顾夜白这个像深渊一样沉默、连鬼见了都得绕着走的煞星。夜里传着的“万家点灯花”，就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了呢——那可是冤魂给他引路，亡者给他点灯啊……
苏锦瑟瞧着顾夜白的侧脸，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可是他头一回主动站到她前面呢，不是她安排的，也不是因为啥任务，而是——他在用自己的法子表示：我信你。
周猛气得直咬牙，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今儿晚上这事儿没法儿好好收场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苏锦瑟，一个字一个字地：“明辰时，我就要在这桥头，亲自把那个哑巴的骨头给砸个稀巴烂！得让他晓得，啥叫榜单的威严，不容冒犯！”
完，一甩袍子就转身了，带着一群人离开，脚步沉沉的，还故意弄出那种很有威压的感觉。
火光慢慢灭了，那些残留的影子散落在泥地里。
苏锦瑟慢慢把卷轴收起来，手指头轻轻摸着那已经破损的影台边缘，声地着，这话既是对顾夜白的，也是对自己的：“他想公开决斗，就是打算用榜单的权威把咱们给压垮，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敢挑战规则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夜里的风吹到脸上，可那空气中残留的杀意却吹不散。
顾夜白终于话了，声音又低又哑，就像砂石磨刀刃似的，不过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坚定：
“你之前过，赢一场可不够。”他停了那么一下下，眼睛里的光就像寒潭里映着的月亮似的，慢慢抬起眼，朝着远处那黑黢黢的石桥轮廓看过去——
“得让他们害怕。”
苏锦瑟一下子愣住了。
很快呢，嘴角就慢慢翘起来了，那笑容就像雪地里的红梅一样，又冷又美。
“对呀。”她声地，眼睛里像燃起了大火似的，“这一仗，咱们得让他输得很惨，惨到以后在榜单上提他名字都不敢。”
夜深得很，临溪镇安静得有点吓人。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
风暴啊，已经在黎明前偷偷地开始聚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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