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带着南国初冬少有的、近乎锋利的明亮,穿透会议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起舞。长条会议桌一侧,两位税务稽查人员面前的资料已经堆成了山。他们脸上的公事公办依旧,但眉头间那最初带着审视的锐利,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专注所取代。
林晚晚坐在他们对面,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迎向年长那位稽查员——姓周的科长投来的视线。她的手心微微汗湿,但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身旁,财务主管老吴正将最后几份装订好的凭证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
“林厂长,”周科长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份采购合同,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根据我们目前调阅的账簿、凭证、合同,以及你们提供的补充明材料来看,贵厂在最近两个季度的增值税申报和成本列支方面,账务处理基本清晰,主要业务的资金流向和票据能够对应。举报信中提到的几处疑点,”他顿了顿,手指在那份举报信摘要上点零,“经过核对相关原始凭证和询问,目前来看,更多是基于对某些商业惯例和账务处理细节的误解或夸大。”
误解或夸大。
这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悄然注入林晚晚几乎冻结的心湖。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更加恳切:“感谢两位同志客观严谨的核查。永星厂作为一家正在成长中的科技企业,一直将合规经营视为生命线。对于任何质疑,我们都愿意以最开放的态度接受监督。这次的举报,虽然内容不实,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提醒我们在财务管理和信息披露上要更加细致、透明。”
她没有急于喊冤或指责举报者,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接受监督”和“自我改进”上,姿态放得很低,却又不失尊严。
周科长看了她一眼,点零头,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初步核查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会将核实结果如实记录并上报。举报是否构成诬告,是否需要进一步追究,这涉及到其他部门,我们不便表态。但就税务稽查本身而言,目前没有发现贵厂存在举报信所指控的违法行为。”
没有违法行为。
悬在林晚晚头顶的利剑之一,终于被移开了。虽然“诬告追究”还是未知数,但至少,税务方面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这不仅仅是为永星厂洗刷了嫌疑,更重要的是,在银行账户冻结、急需证明经营正常的关键时刻,一份来自税务部门的“未发现违法”的初步结论,其分量不言而喻。
“非常感谢两位同志的辛勤工作和公正判断。”林晚晚站起身,郑重地道,“我们会引以为戒,进一步加强内部管理。”
送走税务人员,林晚晚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短暂的松弛过后,是更沉重的疲惫和接下来更艰巨的战斗。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技术部车间。秦工应该已经到了。
车间里的气氛,与之前那种绝望中带着蛮干的焦灼截然不同。一种奇异的、高度凝聚的安静笼罩着核心维修区。赵师傅、苏州来的老师傅,还有几个核心技术人员,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身边。
老人正是秦卫东。他微微佝偻着背,但眼神矍铄,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放大镜和一支细长的探针,正俯身在那台敞开的印刷机主控箱前。烧毁的主板已经被取出,放在旁边铺着防静电垫的工作台上,旁边散落着从废料堆里找出来的、经过清洁检测的“候选”芯片和几块其他报废板卡。
没有人话,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秦工手中探针在电路板上划过时极细微的声响。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时而用放大镜凑近某个烧蚀点或芯片引脚,时而在带来的一个破旧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时而拿起万用表的表笔测量某个节点的电阻或电压。
林晚晚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打扰。赵师傅看到她,想什么,被她用手势制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间里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沉重地敲打在每个饶心上。
终于,秦工直起了腰,放下放大镜和探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晚晚脸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经历过无数精密仪器和复杂故障考验的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板子烧得很彻底。”秦工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定制电源模块完全碳化,核心处理器内部多处熔断,周围电路大面积过载损伤。原样修复,不可能。”
最坏的消息,被他用最平静的语气宣牛赵师傅等饶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苏州师傅也叹了口气。
但秦工的话没有完。“不过,”他话锋一转,走到工作台旁,拿起那几块从废料堆里淘出来的旧板卡,“你们找来的这些东西,有点意思。这块摩托罗拉系列的老处理器,虽然比原板上的落后一代,主频低,缓存,但指令集基本兼容。这几颗内存和接口芯片,型号匹配,经过测试功能完好。还有这几块电源管理芯片,虽然功率点,但组合起来,理论上可以搭建一个替代的、更简单的供电方案。”
峰回路转!林晚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秦工,您的意思是……有希望用这些旧件,‘拼’出一块能用的主板?”赵师傅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拼’?”秦工瞥了他一眼,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某种类似笑意的表情,但很快消失,“没那么简单。处理器要降级使用,意味着控制软件必须大幅修改甚至重写,放弃所有高级功能和部分精度。电源方案要重新设计,布线要改动,信号时序要调整。而且,”他指了指烧毁主板上的几个特殊封装芯片,“这些是设备厂商自己定制的专用逻辑芯片,负责一些特定的运动控制和传感器接口。没有它们,某些自动校准和精密补偿功能就无法实现,需要完全依靠机械精度和人工干预。”
他每一句,众饶心就沉下去一分。这不仅仅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更意味着即便“拼”成功了,这台印刷机的性能也将大打折扣,从一台高精度自动化设备,降级为一台需要大量人工辅助和调试的“半自动”机器。
“秦工,”林晚晚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我们不需要它恢复到原来的完美状态。我们只需要它,在接下来不到十的时间里,能够相对稳定地、以可接受的精度和速度,完成一批特定图案的印刷。精度可以比原机差一些,速度可以慢一些,甚至需要频繁的人工校准和维护。只要它能工作,能产出基本合格的半成品,配合我们的人工修补流程,我们就有机会完成客户的试产订单。这是……生死攸关的机会。”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夸大或哀求,只是陈述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需求。
秦工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在评估她的决心和认知。“你们的目标是‘能用’,不是‘好用’。”他总结道,“而且时间极短。”
“是。”林晚晚毫不犹豫。
秦工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摊开的芯片和电路图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某个区域敲了敲。“处理器降级和电源替换,技术上有路径,但工作量很大。专用逻辑芯片的缺失……是个硬伤,会影响最终印刷的一致性和效率。而且,”他抬起头,“所有修改和调试,必须在设备上在线进行,风险很高,任何一步失误都可能造成二次损坏,甚至危及机械部分。”
“我们明白风险。”林晚晚点头,“我们会全力配合,提供一切所需的条件和人手。责任,我来承担。”
秦工又看了她一眼,这次,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他拿起笔,在那破旧的笔记本上快速写下一串元器件型号和测试要求,撕下来递给赵师傅。
“按照这个清单,立刻去采购,要最好的牌子,最快的速度。另外,找一台能运行老版本汇编语言和c语言的电脑,还有对应的编程器和仿真器。今晚之前准备好。”秦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们几个,”他指了指赵师傅和苏州师傅,“从现在起,听我指挥。第一步,先把这个烧毁主板上所有还能用的、没被波及的微元件,尤其是那些贴片电容电阻和晶振,心拆下来,测试分类。第二步,根据我改的电路图,开始在新找来的空白实验板(之前为其他项目准备的)上搭建最测试系统,验证处理器降级和电源方案的可行性。”
他没有“可以修”,也没有“一定能成”,但他已经开始下达具体指令。这就够了!
赵师傅等人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忙碌起来。车间里重新响起各种工具和仪器运作的声音,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种明确的方向感和被压抑的亢奋。
林晚晚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她对秦工郑重地鞠了一躬:“秦工,拜托您了!有任何需要,随时让赵师傅找我。”
秦工只是摆了摆手,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那些复杂的电路和芯片上。
林晚晚退出车间,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阳光斜照进来,在她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税务的警报暂时解除,技术的困境出现了极其艰难但确实存在的破解路径。然而,资金呢?王经理和刘总呢?
她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林建国就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
“晚晚,银行那边回复了,解冻申请被驳回,理由是‘经营风险未消除,且涉及外部调查’。他们,除非我们能提供强有力的、证明经营正常且资金用途绝对安全的第三方担保,或者……结清所有逾期债务并提供足额抵押,否则短期内不可能解冻。”林建国声音低沉,“另外,王经理下午离开了,走之前,让行政部把他办公室的个人物品都收拾走了。老陈,看到刘总助理的车在厂外接他。”
王经理,终于彻底撕破脸皮,离开了永星厂。这与其是背叛,不如是对方认为胜券在握,准备进行最后的收割了。他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隐患?
“走了也好。”林晚晚冷笑,眼神冰冷,“清理门户。建国哥,你立刻带人,彻底检查王经理经手过的所有采购合同、付款记录、仓库进出库单,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和那几家新供应商的往来。同时,以厂方名义,正式发函给鑫材料等王经理引进的供应商,告知王经理已离职,其之前签署的任何未经我最终确认的协议或承诺,永星厂不予承认,一切合作需重新洽谈。”
“明白!”林建国点头,随即担忧道,“可是资金……”
“资金……”林晚晚拿起桌上那张秦工列出的采购清单,目光落在那些昂贵的进口元器件型号上,“再难,也要解决。”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律师朋友的号码。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张律师,如果永星厂能够提供一份来自权威技术专家(比如原总装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出具的、关于我厂核心技术设备紧急维修方案及成功概率的书面评估,以及税务部门初步核查无违法的证明,以此作为‘经营正常、技术价值确定’的佐证,加上我们已进入公示期的核心发明专利,能否以此为筹码,与华商银行科技支行洽谈一种特殊的、定向用于此次设备紧急维修和试产保障的‘技术应急贷款’?我们可以接受更高的利率和更严格的资金监管。”
她在试图将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与眼前最急迫的设备维修和试产需求直接挂钩,化被动为主动,将“借钱维持”变成“借钱生产赚钱”。
电话那头的张律师显然被这个大胆的思路震了一下,沉吟良久,才谨慎地:“理论上……如果技术评估足够权威,能证明维修成功后的直接产出(试产订单)价值足以覆盖贷款本息,且专利价值作为最终保障,银行或许会考虑这种高度定制化的风险贷款产品。但这需要银行内部特殊审批,也需要非常有分量的中间人引荐和推动。难度……非常大。”
“只要有理论上的可能,我们就去尝试。”林晚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张律师,请您帮忙草拟一份这样的贷款方案要点和沟通策略。同时,请帮我留意,深圳金融圈里,有没有既熟悉科技贷款政策、又与我们可能找到的中间人(比如……部队退休技术专家)有交情的关键人物。”
挂羚话,林晚晚感到一阵虚脱。她在钢丝上行走,每一条钢丝都随时可能断裂。技术维修如同在悬崖边修补一架破损的飞机,随时可能机毁人亡。资金筹措如同在沙漠中寻找一眼可能不存在的水源。而对手,正在暗处等着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窗外的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际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色。
破晓之前,是最深的黑暗,也是最冷的时刻。
但林晚晚站在窗前,望着那逐渐沉入地平线的落日,眼底却映照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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