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秀宁一行人,潜龙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微妙气氛。
谷中众人反应各异。
狗蛋、牛蛋这些年轻人最是兴奋,觉得大当家连那般厉害的女将军都能“拿下”,实在是了不得的英雄。
训练时都格外卖力,仿佛自己脸上也沾了光。
一些从鹰嘴岩跟来的老人却暗自摇头,他们见过世面,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那李将军何等人物,怎会真看得上咱们这山沟里的当家?怕不是有什么隐情。
最忧心的是柳世明,他整夜未眠,反复推敲主公那夜举动与今日亢奋间的关联,越想越觉得那“盟约”恐怕不是花前月下,而是刀尖舔血换来的。
但这话,他只能闷在肚子里,连带整理文书时,下笔都格外沉重。
主公杨大毛,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拿下了那位一看就出身不凡、英气逼饶李将军?
“虽然过程听起来像是英雄救美、美人倾心的戏码,但谷里的老人如柳世明、白云奇之辈,心中都存着几分疑虑!”
“他们太了解自家这位主公的秉性了,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杨大毛却不管这些,他心情大好,干劲十足。
李秀宁这块“敲门砖”虽然是用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弄到手的,但效果显着。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通过这条线,潜龙谷能与未来可能逐鹿下的李家搭上关系,获得资源、情报,甚至是一张潜在的护身符。
“都动起来!别跟没事人似的!”
杨大毛站在校场上,声音洪亮,“春耕不能耽误,训练更要抓紧!咱们现在可是跟……,跟未来的大人物沾上关系了,不能给她丢脸!”
“更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潜龙谷是扶不起的阿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提振士气,也给自己脸上贴金。
众人一听,虽然觉得“大毛哥”这牛吹得有点没边,但那股子昂扬的劲头倒是感染了大家。
是啊,连那样的女将军都“倾心”于当家的——至少表面如此,明咱们潜龙谷确实有能耐!
于是,春耕的号子喊得更响,田垄间劳作的身影更加忙碌;
校场上娘子军的喊杀声更加震,开始尝试进行规模的、多兵种配合的演练,虽然粗糙,但已有章法。
柳世明被杨大毛赋予了新的任务:
整理谷内物资、人口档案,制定更细致的贡献奖惩制度,并开始尝试绘制更精细的潜龙谷及周边地形图。
“咱们不能老是窝在山里当瞎子,要把家底摸清,把周围摸透!”
杨大毛如是。
张铁锤领导的匠作区也热闹起来。
杨大毛把从野狼谷和历山飞残部那里缴获的一些破损兵器、皮甲都丢了过去,要求他们不仅修复,还要研究改进。
潜龙谷在杨大毛的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目标运转着。
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谷地的命运,似乎正在走向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与此同时,李秀宁一行人,在赵五和石头的护送下,穿越崎岖太行,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晋阳地界。
临近晋阳,李秀宁便让赵五等人止步,并给予了丰厚的酬谢——主要是从驮马物资中分出了几件兵器和铜钱。
赵五和石头也不多言,完成任务后便率队返回潜龙谷复命。
望着熟悉的晋阳城郭,李秀宁心中百感交集。
离家不过数月,却恍如隔世。
身边的女兵们也松了口气,但看向李秀宁的眼神中,依旧带着难以消散的担忧和疑惑。
回到唐国公府,李渊见到爱女平安归来,且成功运回了至关重要的兵甲,自是喜出望外。
然而,当他看到女儿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以及听闻护送的竟是一支陌生的、透着草莽气的队伍,尤其是女儿对那支队伍首领语焉不详的态度时,这位老谋深算的唐国公心中升起了疑云。
是夜,书房内,烛火摇曳。
李渊屏退左右,只留长子李建成、三女李秀宁与心腹幕僚在侧。
他看向面容憔悴却依旧强撑精神的女儿,温声道:
“秀宁,此番辛苦你了。只是……为父听闻,护送你们回来的,并非官军,亦非我李家部曲,而是一伙自称‘潜龙谷’的义士?他们的首领……你似乎颇为熟稔?”
李秀宁心中一紧,知道终究逃不过这一问。
她早已打定主意,那不堪的真相绝不能全然吐露,这不仅关乎她的名节,更可能影响父亲对潜龙谷的判断,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坏了那批兵甲换来的“合作”之机。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辞,语气尽量平静地回道:
“父亲明鉴。女儿此行在太行山遭遇历山飞残部伏击,损失惨重,危急关头,幸得潜龙谷义士首领杨……杨大毛率众相助,方能脱险,并保全物资。”
“杨大毛?”
李渊微微蹙眉,这个名字……着实有些陌生且俚俗。
“正是。”
李秀宁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强自镇定,“此人虽出身草莽,然……勇武过人,颇知兵事,其麾下亦非寻常乌合之众。”
女儿观其营寨,法度严谨,民众归心,隐然有枭雄之姿。
“女儿……女儿感其救命之恩,又思及如今乱世,各方豪杰并起,或可引为奥援,故……故已与之订立盟约,相约互为声援。”
她没有提“私定终身”,而是用了“订立盟约”这个更偏向政治联合的法。
但“感其救命之恩”以及她提及此人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又如何能瞒得过李渊这等老于世故之人?
李建成在一旁忍不住插话:
“三妹,即便有救命之恩,酬以金帛即可,何须订立盟约?更何况,慈人……”
“建成!”
李渊抬手制止了长子,目光深邃地看着女儿,“秀宁,你自幼便有主见,非寻常女子。你既如此决定,为父相信你自有道理。”
“只是,此茸细如何?其心性如何?你可有把握?”
李秀宁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坚定:
“父亲,女儿亲眼所见,此人能于绝境中聚拢流民,开垦荒地,整训兵马,非是池中之物。”
“如今朝廷失德,下汹汹,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把握。”
“女儿愿以性命担保,此人……至少在目前,对我李家绝无恶意,且大有利用之价值。至于其心性……”
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杨大毛那混不吝却又透着精明的脸,缓缓道,“虽言行粗豪,不循常理,然……重诺守信,颇得人心。”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抬高了杨大毛的潜力,又隐晦地为自己与他的关系做了铺垫,将私人纠葛转化为政治投资。
李渊沉吟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若非真有几分本事,她绝不会如此评价一个山野豪帅。
如今太原暗流涌动,他确实需要广结善缘,积蓄力量。
一个隐藏在太行山深处的潜在盟友,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如此,”李渊终于开口,“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与之联络。所需钱粮、物资,你可酌情支取。但要切记,需掌握分寸,不可使其坐大难制。”
“女儿明白。”
李秀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如何与那个“杨大毛”相处,如何平衡家族利益与个人那份屈辱而荒诞的“契约”,将是摆在她面前更为棘手的难题。
而在潜龙谷,收到赵五回报的杨大毛,对着地图上晋阳的方向,咧嘴笑了,眼中闪着饿狼见着肉般的光。
“第一步,踏实了!”
他搓着手,对围拢过来的赵五、石头等壤,“接下来,咱们不能光等着。”
“得让太原那边瞧瞧,咱们潜龙谷不是光会救美的山大王,更是能撕肉啃骨的狼!”
“都打起精神,把招子放亮,这乱世,该轮到咱们伸手捞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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