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巨鹿郡,清微观。
三日期满,腊月十一,雪后初晴。
柳明与柳青再次来到道观时,魏征已在观门前等候。
他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儒生袍,头戴方巾,身背简单的行囊,那卷《汉书》被仔细包好,系在腰间。
“魏先生这是……”
柳明眼中闪过喜色。
魏征稽首道:
“贫道……不,在下魏征,愿随二位前往雁门,拜见燕王。”
柳明大喜,深深一揖:
“先生大才,肯屈尊北行,燕王必倒履相迎!车马已在山下备好,先生请。”
魏征却摆摆手:
“不急。临行前,在下尚有一事需处置。”
他引二人来到观后一处简陋坟茔前,墓碑上刻着“先考魏公叔玉之墓”。
魏征整衣肃容,跪拜叩首:
“父亲大人,儿今日将远行,去寻一条安民济世之路。若他日有成,必当重修坟茔,光耀门楣。”
祭拜完毕,他又向观主清微道长辞校
老道长捻须叹道:
“玄成啊,你本非池中之物,这道观,终究留不住你。此去雁门,望你能遇明主,展抱负,也不枉这三年清修。”
魏征再拜:
“道长收留之恩,征没齿难忘。待下安定之日,必回来看您。”
清微道长从怀中取出一枚桃木符,递给他:
“戴着吧,保平安。”
清微道长再拿出一物:
半块“大统五铢”旧铜钱——“当年你父临终前托老道保管,‘若玄成有一要下山,就把这钱给他,告诉他:
等下乱到钱都不认的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让钱重新管用’”。
一行人下了山,乘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向北而校
清微道长临别时目送几人远去,回身从袖中摸出一面“鹰扬郎将”旧铜印,轻叹:
“玄成啊,老道当年也是十二卫府的人,看你选的主儿,但愿别让老伙计们再流血。”
车上,柳明终于忍不住问:
“先生这三日,是如何决断的?”
魏征望着窗外飞速倒湍雪景,缓缓道:
“第一日,我重读了二位带来的雁门法令文书,字里行间,虽无华丽辞藻,却皆切中民生要害。”
“第二日,我托人去附近县城,打听从雁门、马邑来的商旅,询问当地实情。第三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光:
“我细想了燕王崛起之路。丹水诛杀朱粲,是忠;”
“汾水败李渊,是勇;”
“朔方诛梁师都,是威;”
“轻徭薄赋,是仁。有此四者,已具雄主之基。”
“至于行事跋扈……乱世之中,若一味宽仁,反成妇人之仁。权衡之下,故有此校”
柳明与柳青对视一眼,心中皆道:
此人思虑之深,果然不凡。
雁门城。
腊月十五,魏征一行抵达时,已是傍晚。城门即将关闭,守军查验文书后,恭敬放校
一入城中,魏征便掀开车帘,仔细观察。
街道清扫得干净,积雪堆在路旁,虽已是寒冬,但行人脸上并无太多菜色。
沿街商铺大多还在营业,粮店外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价格牌上标着“粟米斗八十文”——这在如今的乱世,堪称良心价。
来时路上,赵州、冀州斗米已至四百文,且杂以糠麸;
此处居然八十文还能净米,难怪百姓脸上有光”。
几个孩童穿着厚实的棉袄,在街边打雪仗,笑声清脆。
更远处,有官府模样的吏员正指挥民夫修补一段破损的城墙,热火朝。
“先生看这雁门如何?”
柳明笑问。
魏征沉默半晌,只了两个字:
“安稳。”
乱世之中,能有这般“安稳”景象,已是奇迹。
马车径直驶入燕王府。
府门并不奢华,但守卫森严,军士个个精悍,眼神锐利。
魏征下车站定,整了整衣冠,心中竟有些许忐忑——那位传中的燕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魏先生到——”
门内传来通传声。
魏征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府。
穿过两进院子,来到正堂前。
堂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
他抬眼望去,只见堂中主位上坐着一人,年约三十(杨大毛显老,其实才24岁),身材高大,未着王服,只穿一身黑色劲装,外罩狐皮大氅。
此人面目算不上俊朗,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的粗豪,但一双眼睛亮得慑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正是燕王杨大毛。
魏征正要依礼下拜,杨大毛却已大步走下主位,一把托住他的手臂:
“魏先生!可把你盼来了!”
力道之大,让魏征险些站不稳。
他忙道:
“山野之人魏征,拜见燕王殿下。”
“免礼免礼!”
杨大毛拉着他就往堂中走,“来来来,坐下话!这一路辛苦了吧?狗蛋,上茶!上好茶!”
态度之热情,全然不像一位威震北地的王爷,倒像是乡间接待远房亲戚的豪爽汉子。
魏征有些无措地坐下,接过亲兵递来的热茶。
茶是寻常的粗茶,但滚烫。
杨大毛坐回主位,咧嘴笑道:
“魏先生,老子……咳咳,我这个人话直,你别见怪。”
“听你学问大,老子就想问问,这下乱成这样,该怎么治?”
如触刀直入,魏征反而松了口气——他最怕遇到那种故弄玄虚、附庸风雅的君主。
他放下茶碗,正色道:
“殿下既问,征斗胆直言。”
“方今下大乱,根源在于隋失其政,官贪吏暴,民不聊生。”
“欲定下,首在安民。民安则粮足,粮足则兵强,兵强则地固,地固则业成。”
“得好!”
杨大毛拍案,“那该怎么安民?”
“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整顿吏治,惩贪奖廉;”
“鼓励农桑,储粮备荒;”
“兴修水利,防御灾。”
魏征一字一顿,“此四者,殿下已在雁门三郡施行,效果卓着。然……”
“然什么?直!”
“然乱世之中,仅安民内政,尚不足以定下。”
魏征目光炯炯,“还需有明晰之战略。敢问殿下,下一步,欲往何方?”
杨大毛盯着他,忽然笑了:
“先生考我呢?那老子也直:西边的灵武郡,南边的延安、上郡,东边的河北,还有太原……老子都想要。”
“但一口吃不成胖子,得有个先后。”
魏征点头:
“殿下明鉴。征有一策,曰‘先北后南,固本缓图’。”
“细细来!”
“其一,巩固根本。”
魏征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向朔方、马邑、雁门,“此三郡已成铁三角,当继续深耕。”
“朔方新定,需一年时间彻底消化,编户齐民,训练新军。”
“马邑北御突厥,当加固城防,增派游骑。雁门为中枢,需进一步积蓄粮草,打造军械。”
“其二,肃清侧翼。”
他手指西移,“灵武白瑜娑,依附突厥,兵力不过万余,且地处偏远,暂不足为虑。可遣一将领偏师监视,以防其东进即可。”
手指再南移:
“延安、上郡,梁师都残部盘踞,然军心涣散,百姓思定。当以招抚为主,武力为辅。”
“可遣使宣示殿下仁政,许以归附者厚待,抗拒者严惩。此二郡富庶,若得之,实力可增三成。”
“其三,暂缓东进。”
魏征手指停在太原、河北方向,“李渊新败,元气未复,但其根基深厚,若逼之过急,恐作困兽之斗。”
“当以静制动,待其内乱。至于河北窦建德……殿下与之有姻亲之谊,可明为盟友,暗蓄实力。”
“待时机成熟,再作计较。”
他最后总结:
“总而论之,当用一年时间,巩固三郡,招抚延、上,积蓄实力。”
“来年秋冬,若李渊有变,则可东进太原;若河北有隙,则可南图窦建德。”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则北地可定。北地定,则居高临下,南图中原,易如反掌。”
一番话完,堂内寂静无声。
杨大毛盯着舆图,眼中光芒越来越亮。
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好一个‘先北后南,固本缓图’!”
“魏先生,你这番话,到老子心坎里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魏征面前,郑重抱拳:
“从今日起,先生便是我燕王府首席谋士,军政大事,皆可参议!”
“老子若有不当之处,先生尽管骂,骂得越狠越好!”
魏征忙还礼:
“殿下言重了。征既来投,自当竭忠尽智。”
“狗蛋!摆酒!老子要和魏先生痛饮三大碗!”
杨大毛哈哈大笑,又想起什么,“对了,魏先生住处安排好了没?”
“要清净的院子,配两个书童,纸笔墨砚管够!先生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柳……哦,柳世明在朔方,找郝瑗!找徐世积也行!”
魏征看着这位燕王雷厉风行地安排一切,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此君虽粗豪,却知人善任,从谏如流,确是可辅之主。
当夜,燕王府设宴,为魏征接风。
虽无山珍海味,但大块羊肉,烈酒管够,席间杨大毛与诸将高声谈笑,气氛热烈。
魏征话不多,却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
秦琼沉稳,尉迟恭勇猛,程咬金机变,徐世积睿智,郝瑗干练……这个班底,已颇具气象。
宴至半酣,亲兵狗蛋悄悄走到杨大毛身边,低语几句,递上一封密信。
杨大毛脸色微变,拆信扫了一眼,随即恢复正常,对众人笑道:
“诸位继续,老子有点事,去去就来。”
他离席转入后堂,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信是江都赵无咎传来的,用密语书写,译出后只有短短几句:
“腊月十三,宇文兄弟密会禁军将领。宫中戒严,进出皆查。”
“萧后已应三月初一出宫事,然恐夜长梦多。另,陛下近日多梦魇,常呼‘独孤皇后救我’,状若疯癫。江都恐有大变,或在明春。”
杨大毛盯着最后那句“江都恐有大变,或在明春”,眉头紧锁。
历史记载,宇文化及弑君是在大业十四年(618年)三月。现在是腊月,算算时间,也就剩下三四个月了。
赵无咎的警告,与历史吻合。
但信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更让他心惊——杨广的状态,“常呼‘独孤皇后救我’”。
独孤皇后是杨广的母亲,已去世多年。杨广这是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了。
“得加快动作了……”
杨大毛喃喃道。
他提笔,迅速写了两封回信。
第一封给赵无咎:
“稳住,按原计划。若事急,可提前。一切以萧后安全为重。必要时,可动用我们在江都的所有暗桩。”
第二封给朔方的柳世明、马邑的刘黑闼:
“加紧整军备武,来年开春,可能有大战。尤其马邑,盯紧突厥动向。”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给狗蛋:
“立刻发出去,用最快的马。”
回到宴席,杨大毛依旧谈笑风生,但眼神深处,已多了一份凝重。
魏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多问。
他只是端起酒碗,向杨大毛敬道:
“殿下,征初来乍到,敬殿下一碗。愿追随殿下,安北地,抚黎民,开太平!”
杨大毛大笑,一饮而尽:
“好!有先生相助,老子如虎添翼!来,干了!”
碗中美酒,映着堂内熊熊燃烧的炭火,也映着窗外沉沉夜色。
北地寒冬,暗流汹涌。
而千里之外的江都,一场决定帝国最后命阅巨变,正在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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