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年。
雁门飘起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整座城池覆盖得一片素白。
燕王府内却张灯结彩,仆役们扫雪除尘,准备着年节的一应物事。
杨大毛起了个大早,先去后院练了趟拳脚,回来时浑身冒着热气。
高无庸端来热水伺候他擦洗,一边禀报:
“王爷,按您的吩咐,给河北乐寿窦公的礼、给江都陛下的礼,还有给马邑义成公主殿下的年货,都已装车发运了。”
“嗯。”
杨大毛擦了把脸,“河北那份,多装十坛金露白,二十罐酱油,再加两箱江南来的锦丢—就给线娘和孩子做新衣。”
“江都那份,除常规贡品外,再加三十坛酒,四十罐酱油,附上老子亲笔写的贺表,措辞要恭顺,马屁要拍响。”
高无庸咧嘴笑:
“明白!保准把江都那位主子哄高兴了。”
正着,李秀宁牵着杨承业进了院子。
孩子穿着大红棉袄,戴着虎头帽,像个雪球,见到杨大毛就张手要抱抱。
杨大毛一把将儿子举过头顶,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李秀宁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嬉闹,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笑意。
自长孙无垢来后,她似乎找到了某种慰藉,两个女人平日一起读书、做女红、带孩子,相处得竟有几分姐妹情谊。
“今儿年,按规矩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李秀宁轻声道。
杨大毛将儿子放下,点头:
“是该去了。备车,把长孙氏也叫上——都是一家人。”
片刻后,两辆马车从王府大门驶出,在厚雪中轧出深深的车辙。
杨大毛与李秀宁、杨承业同乘一车,长孙氏独坐后车,吴婶随行伺候。
马车穿过半座城,来到城西一处清净的宅院。
这是杨大毛特意为母亲白氏置办的,院子不大,但精致温暖,配了十个丫鬟、六个老婆子伺候。
众人下车时,白氏已披着厚厚的裘衣站在廊下等候。
她四十多岁,已有些许白发,面容慈祥,眼角嘴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这是苦尽甘来的笑。
“娘!”
杨大毛大步上前,扶住母亲,“这么冷,您出来做什么?快进屋!”
白氏却先看向李秀宁和孙子,眼睛笑成月牙:
“秀宁来了,承业又长高了!快让奶奶抱抱!”
杨承业乖巧地扑进奶奶怀里。
白氏抱着孙子亲了又亲,这才看向后面的长孙氏,愣了愣。
杨大毛忙介绍:
“娘,这位是……太原世民兄弟的媳妇,长孙氏。如今在咱们府上做客。”
长孙氏上前,盈盈一礼:
“晚辈长孙氏,拜见老夫人。”
白氏何等精明,一听“做客”二字,再看长孙氏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隐忍,便猜到了七八分。
但她什么也没,只是拉起长孙氏的手,温和道:
“好孩子,冷,快进屋。来了这儿就是回家了,别拘束。”
一句话,让长孙氏眼眶微热。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桌上已摆好茶点,都是白氏亲手做的家乡食:
芝麻糖、炸丸子、枣糕,朴素却香甜。
众人围坐,白氏抱着孙子不撒手,一口一口喂他吃枣糕。
杨大毛坐在母亲身边,些军中趣事,逗得白氏开怀大笑。
李秀宁安静地沏茶,长孙氏低头口吃着点心,吴婶在旁帮着添炭。
这场景,竟真有几分寻常人家的年节团圆意味。
“舅舅怎么没来?”
杨大毛忽然问。
白氏叹口气:
“你舅在朔方帮柳先生打理钱粮,前日捎信年底事忙,回不来。”
白氏转而拉着长孙氏的手絮絮叨叨起家常。
这位历经磨难的老妇人,用最质朴的善意,融化着长孙氏心中的冰霜。
午后,杨大毛陪母亲用了饭,又让吴婶留下帮衬,自己先行回府。
马车里,他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浮现出窦线娘那张泼辣又倔强的脸,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
“大毛哥,”驾车的狗蛋忽然低声道,“河北和江都的礼,应该都快到了。”
河北,乐寿。
腊月二十五,杨大毛的年礼车队抵达窦建德府邸。
看着那一车车贴着“燕”字封条的木箱,窦建德神色复杂。
亲兵打开箱子,金露白的醇香、酱油的咸鲜、锦缎的华光,引得周围将领啧啧称奇。
“燕王这是……示好?”
谋士宋正本捻须道。
窦建德哼了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
他拿起一匹锦缎,手感柔滑,色泽艳丽,“东西倒是实在。”
最底下一个箱,单独贴着“线娘亲启”的封条。窦建德命人送去女儿院郑
窦线娘打开箱子,里面是十锭金元宝,几件精巧的金玉首饰,一封信,还有一个拨浪鼓、一套虎头鞋帽——显然是给孩子的。
信很短,杨大毛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跃然纸上:
“线娘:年关将至,念你与骁儿。金玉俗物,给孩子打长命锁。酒与酱油,给你爹。若有事,派人送信至雁门。保重。大毛。”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许诺未来,只有最直白的关心和一条联络渠道。
窦线娘握着信,久久不语。
一岁多的窦骁蹒跚走过来,抓起拨浪鼓摇晃,发出咚咚声响,咧嘴笑了。
“骁儿,这是你爹送来的。”
窦线娘抱起儿子,将脸埋在孩子肩头,肩膀微微颤抖。
江都,隋宫。
腊月二十八,燕王的年礼和贺表同时送到。
杨广在病榻上听宦官念贺表,当听到“臣大毛遥祝陛下龙体康泰,万岁千秋。今献薄礼,金露白五十坛,乃北地佳酿,愿陛下饮之祛寒;酱油四十罐,佐膳佳品,愿陛下食之开胃。臣在北疆,日夜感念恩,必竭忠尽智,扫清逆乱,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时,竟感动得老泪纵横。
“若满朝文武皆如杨卿,朕何至夜梦先母!”
“杨爱卿……杨爱卿才是真忠臣啊!”
他挣扎着要起身,“拟旨!再拟旨!加封杨大毛为……为太师!赐九锡!不,赐子剑!让他替朕……替朕监察下!”
其实现在杨广的话已经没有几个人听了,上次的封赏都还没人去办!
宇文化及站在殿下,面色阴沉如水。
这封贺表,这份厚礼,看似恭顺,实则是杨大毛在向下宣告:
他才是北地真正的掌控者,连给皇帝的贡品都是他自家作坊产的。
更让宇文化及心惊的是贺表中那句“扫清逆乱”——这是在警告所有有异心的人,包括他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暗中抽查杨大毛贡品,撬开一罐酱油,发现罐底用蜡封着一张薄绢,上书:
“江都火起日,即我南下时。”
字迹应是杨大毛亲笔。
宇文兄弟瞬间冷汗淋漓。
退朝后,宇文智及跟着兄长回到府中,急道:
“大哥,杨大毛这厮越来越嚣张了!他这是在做给下人看:皇帝都得靠他供养!咱们若再不动手……”
“动手?”
宇文化及冷笑,“现在动手,杨大毛正好以‘勤王’之名南下,咱们拿什么挡他五万铁骑?”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等。”
宇文化及眼中寒光闪烁,“等一个时机。江都粮草还能撑四个月,禁军中有三成是我们的人。最关键的是……要等杨大毛被其他事拖住手脚。”
他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空:
“李渊、窦建德、王世充……这些人,都不会坐视杨大毛坐大。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已经派人秘密联络太原和洛阳了。”
雁门,除夕夜。
燕王府正堂摆开家宴。
是家宴,其实只有杨大毛、白氏、李秀宁、长孙氏、吴婶五人——白云奇在朔方,义成公主在马邑,窦线娘在河北。
桌上菜肴丰盛:
炖羊肉、烤鹿肉、酱牛肉,还有几道南方口味的精致菜——是长孙氏亲手做的。酒是金露白,温得恰到好处。
杨大毛举起酒碗:
“这第一碗,敬娘。”
众人默默饮下。
“第二碗,敬秀宁,跟着我你受苦了。”
李秀宁抬眼看他,眼中水光一闪,低头抿酒。
“第三碗……”
杨大毛看向长孙氏,“敬客人。在雁门,委屈你了。”
长孙氏端起酒碗,轻声道:
“殿下言重了。这几个月,秀宁妹妹和吴婶待我如亲人,老夫人也慈爱。雁门……比我想象中好。”
这话出自真心。
虽然是被掳来,但她在这里有书可读,有人话,有孩子可逗弄,甚至能偶尔下厨——在太原唐国公府,她是二少夫人,要恪守礼仪,反不如这里自在。
杨大毛笑了笑,又看向吴婶:
“吴婶,你也喝。”
吴婶受宠若惊,忙双手捧碗:
“谢……谢王爷。”
她喝得急,呛了一口,杨大毛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拍了拍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秀宁和长孙氏都看在眼里。
饭后,杨大毛独自登上王府最高的望楼。
城中万家灯火,鞭炮声此起彼伏,硝烟味混着饭菜香,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
远处军营也传来将士的欢闹声——他下令,今晚全军加餐,每人半斤肉,一碗酒。
狗蛋悄声上来,低声道:
“大毛哥,江都赵公公密信到了。”
杨大毛拆开,就着灯笼看完,脸色凝重。
信中写道:“十二月二十八,陛下病重,卧床不起。宇文兄弟频繁调动禁军,宫门换防皆为其心腹。萧后已暗中收拾细软,然恐难出宫。若事急,可否提前?”
他沉思良久,提笔回信:
“稳妥为上。若二月宫中有变,你可伺机带萧后出城,我会派人在江都城外接应。切记,保全自身,万事以活着为要。”
写完信,他望着南方,喃喃道:
“江都……要变了。”
远处军营的鞭炮声却“次第熄灭”——原来狗蛋递信时,已提前喝令“城中戒严,灯火管制”。
同一秒,满城红灯笼被罩上黑罩,像血盆大口突然合上。
而此刻,太原唐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世民站在院中,望着雁门方向,手中握着一跟发簪——是长孙氏的贴身之物,那夜混乱中遗落在地。
柴绍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坛酒:
“二郎,喝点吧。”
两人沉默对饮。
良久,柴绍咬牙道:
“探子报,杨大毛除夕家宴,秀宁和……和观音婢都在席上。”
李世民手一抖,酒水洒出。
“他还真把她们当一家人了?!”
柴绍眼中喷火。
“这恰恰明,她们还活着,而且……过得不算差。”
李世民声音沙哑,“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眼中寒光凛冽:
“杨大毛,你等着。开春之后,我会让你知道,夺妻之恨,该用什么来还。”
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这个年关,有人团圆,有人离散,有人谋划,有人隐忍。
而乱世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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