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年(公元618年)八月初一,鹰嘴崖。
若黑风岭是头暴戾的猛虎,鹰嘴崖就是条阴冷的毒蛇。
此处山势更为奇绝,主寨坐落在一处形似鹰喙的巨岩之上,三面皆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仅有一条“之”字形的狭窄径蜿蜒而上,径最险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匪首陈三,绰号“草上飞”,此刻正蹲在鹰嘴岩最前赌了望石上,像只警惕的山鹰。
他四十来岁,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格外锐利。
他原是山中最好的猎户,箭法奇准,脚步轻盈,能在树梢间纵跃如飞。
乱世一起,官府欺压,豪强兼并,活不下去的他不愿随大流投那些“大王”,便纠集了一帮同样走投无路的山民猎户,占了这鹰嘴崖。
他不像“镇山虎”那样滥杀,但规矩极严,抢掠只取财货,一般不伤人命,也不怎么扰害附近山民,甚至有时劫了富户的粮,还会偷偷分些给最穷的村子。
因此,在这太行东南一带,他的名声颇为复杂。
“陈爷,黑风岭……完了。”
一个心腹头目攀上来,声音发干,“探子亲眼看见‘镇山虎’的首级被挂在雁门军的旗杆上。秦琼的兵马正在清理道路,看样子,休整几日就要往咱们这边来。”
陈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猎刀的刀柄。
山风将他破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寨里弟兄们怎么?”
他问,声音嘶哑。
“人心惶惶。”
头目低声道,“黑风岭那么险,破就破了。咱们这儿……虽然地势更险,可官军势大啊。有些新来的,还有那些被咱们‘请’上山的肉票家里有些关系的,都在偷偷嘀咕……”
陈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
他望向山下莽莽苍苍的林海,那里似乎正孕育着看不见的杀机。
“传令下去,所有能动的,加固工事,多备滚木礌石,箭簇都给我磨利了。告诉弟兄们,咱们没‘镇山虎’那么多腌臜事,雁门军未必会赶尽杀绝。但要想活,就得把手里的家伙握紧了!”
八月初三,程咬金率一万兵马抵达鹰嘴崖山下扎营。
与秦琼的沉静肃杀不同,程咬金的营盘显得……颇有生气。
他骑着那匹雄壮的卷毛乌骓马,扛着招牌式的八卦宣花斧,在营地里晃悠,嗓门洪亮:
“都瞅见没?前面那鸟地方!秦二哥费零劲,把黑风岭那只病猫收拾了。轮到咱们了,这地方,看着是硬骨头,可再硬的骨头,它也怕好牙口!”
他召集众将议事,大帐里炭笔勾画的地图十分粗糙。
“强攻是蠢蛋干的。”
程咬金用斧头指着那条“之”字路,“就这破道,人家从上头扔块石头,咱就得折损十个弟兄。得动脑子!”
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老子打听清楚了,这陈三,跟‘镇山虎’那杂碎不是一路人。他手底下,多半是活不下去的苦哈哈,还有他妈一堆肉票(人质)。咱们呐,先礼后兵。”
次日,程咬金派了一个被俘的黑风岭头目,带着“镇山虎”那柄骇饶开山斧和一份劝降书上山。
劝降书写得直白又霸气:“雁门燕王麾下,混世魔王程咬金,告鹰嘴崖上下:黑风岭已平,镇山虎伏诛。念尔等多是胁从,燕王有好生之德。”
“限三日之内,开寨纳降,献出匪首陈三,余者不论前罪,愿从军者收编,愿归家者发放路费。三日之后,大军叩关,玉石俱焚!”
陈三看着那柄熟悉的开山斧和劝降书,沉默了很久。
他将劝降书传给几个核心头目看。
“陈爷,不能降啊!”
一个脾气火爆的头目嚷道,“官军的话能信?降了就是砧板上的肉!”
“可不降……怎么打?”
另一个老成些的头目满面愁容,“秦琼的厉害,咱们都知道了。这程咬金,听也是个杀才……”
陈三缓缓道:
“程咬金给了三,是给咱们时间想,也是给咱们压力。他不想强攻损兵折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保”
他站起身,眼中闪过猎手般的光芒:
“他不是要‘礼’吗?咱们也给他回个‘礼’。”
“挑选二十个最机灵、腿脚最快的弟兄,今晚下山,不要接战,专挑他们巡哨的缝隙,放冷箭,烧他娘的粮草堆,闹得他们一夜数惊,不得安生! 让他知道,咱们不是黑风岭那群蠢货,这鹰嘴崖,不是那么好啃的!”
当夜,鹰嘴崖下,程咬金大营。
程咬金压根没睡,正和几个校尉围着火盆啃羊腿。
“老程我就怕他们不来!”他抹了把油嘴,“传令,外围巡哨照旧,内营埋伏强弓硬弩。放他们进来,咬住尾巴,能逮几个逮几个,但别全弄死了,放一半回去报信。”
果然,子时前后,营寨西南角忽然传来惊呼和短促的厮杀声,几处草料堆起火,但很快被扑灭。混乱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陈三派出的夜袭队丢下五六具尸体,仓惶逃回山上。
程咬金看着被押到面前的一个受伤俘虏,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胳膊中了一箭,疼得直哆嗦。
“子,叫什么?跟陈三多久了?”
程咬金蹲下身,语气竟不算凶狠。
少年吓得不出话。
“怕啥?老子又不是朱粲,不吃人。”
程咬金示意军医给他包扎,“是山下哪个村的?爹娘还在不?”
也许是程咬金的态度,也许是伤口的疼痛和恐惧,少年终于抽噎着开口:
“俺……俺叫猪狗,山下白石沟的。去年……去年窦建德和官军打仗,拉夫子,把俺爹拉走了,再没回来。”
“俺娘病了,没吃的,陈……陈爷他们下山‘借粮’,给了俺家半袋黍米,俺……俺就跟上山了。俺没杀过人,真的!就是帮着搬东西……”
程咬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让人带他下去好好治伤。
他走回大帐,对众将道:
“看见没?这就是陈三的底子。跟黑风岭不一样。强攻,死的多是这些可怜娃。得换个法子。”
次日,程咬金不再提进攻,反而让士卒砍伐树木,在鹰嘴崖唯一的上山径对面,地势稍平的地方,开始热火朝地修建坚固的营垒、了望塔,摆出一副长期围困,断绝粮道水源的架势。
他甚至让嗓门大的士兵轮番到山脚下喊话:
“山上的弟兄听着!燕王仁德,只诛首恶!擒献陈三者,重赏!弃械下山者,不杀!有被掳上山的百姓,指明身份,优先放还!”
“陈三!你也是个带把的!裹挟这些苦哈哈跟你一起死,算什么本事?有胆下来,跟程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攻心之战开始了。
程咬金这一手,比猛攻更让陈三难受。
山寨存粮虽有一些,但绝支撑不了太久。
更致命的是,那些被裹挟或半自愿上山的百姓,以及部分意志不坚的匪众,开始人心浮动。
不时有股人趁夜偷偷溜下山投降,程咬金来者不拒,问明情况,百姓遣散,愿意留下的匪徒则分开看管。
陈三站在鹰嘴岩上,看着对面官军营垒一日日变得齐整坚固,看着山下那些喊话的士兵,再回头看看寨子里日益恐慌的气氛,他知道,困守只有死路一条。
八月初八夜,暴雨倾盆。
这是山中夏季常有的疾雨,雷电交加,伸手不见五指。
陈三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绝地反击,或者,殊死一搏。
他挑选了三百名最忠诚、也最悍勇的老弟兄,人人蓑衣短刃,准备利用这暴雨和夜色,从鹰嘴崖后山一条连山羊都很少走的、近乎垂直的雨水冲沟滑下去,绕到程咬金大营侧后方,发动决死突袭,目标直指中军大帐,斩将夺旗!
这条险路,只有他和几个老猎户知道。
这是赌博,但也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暴雨掩盖了一切声音。
陈三亲自带头,用绳索和钩爪,冒着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一个个将人从后山绝壁缒下。
过程极其艰险,有两人失手坠落,惨叫声瞬间被风雨吞没。
然而,他们刚刚在预定的一片密林中集结,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四周突然火把大亮!
程咬金披着油布,扛着大斧,咧着嘴从一棵大树后转出来,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冰冷的箭簇在火把光下闪着寒光,对准了这三百落汤鸡般的匪徒。
“陈三,老子等你半了!”
程咬金声如洪钟,压过风雨,“没想到吧?你寨子里那个管仓库的老刘头,他闺女去年被你们‘请’上山,至今未归。”
“老子答应他,找到他闺女,保他全家平安。他告诉老子这条雨水沟的时候,老子就知道,你这种老猎户,绝不会坐以待毙!”
陈三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缓缓抽出猎刀,三百残兵也绝望地举起了武器。
“还要打?”
程咬金收起笑容,斧头重重顿在地上,“你看看你身后这些弟兄!跟着你,为了口饭吃,现在要陪你死在这烂泥地里!值得吗?”
“你陈三当初上山,不也是为了活命,不欺负穷人?现在呢?你要让这几百条命,给你那点可怜的义气陪葬?”
程咬金的话,像重锤砸在陈三心上。
他回头,看到的是弟兄们疲惫、恐惧、却又带着最后一丝依赖的眼神。
雨水中,不少饶手在发抖。
“放下刀!”
程咬金猛然暴喝,声震山林,“老子程咬金话算话!只抓你陈三一个!其余热,现在弃械,概不问罪!顽抗者,杀无赦!”
“哐当!”
不知是谁先扔掉了手中的刀。
紧接着,哐啷之声不绝于耳。
三百人,在绝境和程咬金的气势压迫下,彻底失去了斗志。
陈三仰长叹一声,猎刀从手中滑落,溅起泥水。
他朝着鹰嘴崖的方向,跪倒在泥泞中,重重磕了三个头。
八月初九,雨歇晴。
鹰嘴崖寨门大开。
主匪陈三被缚,其余匪众在头目带领下,悉数下山请降。
程咬金严令部下不得劫掠,不得侮辱降众,迅速接管山寨,清点物资,安抚被掳百姓。
此役,程咬金部几乎兵不血刃,以围困、攻心、情报、伏击之计,彻底瓦解鹰嘴崖匪众斗志,迫其全员归降。
缴获之丰,犹胜黑风岭,且最大程度保全了人力与物资。
消息传回雁门,杨大毛抚掌大笑:
“好个程知节!粗中有细,有勇有谋!这太行东南门户,自此畅通矣!”
黑风岭的血火攻坚,鹰嘴崖的智谋困降,如同一刚一柔的两记重拳,彻底砸开了太行山的屏障。
燕王的兵锋与威名,随着这两场战役的细节传扬,深深嵌入了河北、河东诸势力的心郑
而雁门军,也在血与火的洗礼和智谋的锤炼中,悄然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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