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一月廿五,午时。
雁门城外十里,开阔平原。
昨夜下过一场薄霜,此刻虽已化去,但地面仍泛着湿冷的寒气。
枯草倒伏,露出下面黝黑的泥土,偶有几处还结着冰碴。
杨大毛率军两万列阵。
尉迟恭领第二军居左,清一色玄甲步兵,盾如城墙,枪似密林;
程咬金率第三军镇右,多是悍勇刀斧手,个个膀大腰圆,杀气腾腾;
罗成统第六军骑兵分列两翼,战马喷着白气,铁蹄不安地刨着冻土。
中军大旗下,杨大毛跨坐战马,身披黑色大氅,内衬铁甲。
他没有戴盔,任凭寒风撩起额前碎发。
火炮一辆都没带——连日守城,弹药已见底,要留着守城用。
对面两里处,李世民率两万五千唐军严阵以待。
玄甲精骑列于阵前,人马皆覆铁甲,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
后面是层层叠叠的步卒方阵,长枪如林,旌旗蔽空。
李世民立马阵前,金甲红袍,在灰蒙蒙的地间格外扎眼。
他脸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杨大毛刚守完城,人困马乏之际,竟敢主动出城决战。
两军之间,是百丈宽的空地。
风吹过,卷起枯草碎叶,打着旋儿飘向际。
战马不安地嘶鸣,铁甲摩擦发出细碎的“咔咔”声。
士卒们紧握兵刃,手心里都是汗——热汗冷汗混在一起。
杨大毛一磕马腹,缓缓出阵。
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得得”声。
他一直走到两军正中,弓箭射程之外才勒住战马。
“李世民!”
声音炸雷般响起,在旷野上回荡。
“你三番五次犯我疆土,屠我百姓,烧我村庄——今日就在这儿,做个了断!”
对面阵中,李世民也催马出阵。
两匹马在百步外相对而立。
“杨大毛,”李世民声音冷得像这冬日的风,“你不过一太行草寇,侥幸得势,也敢妄称燕王?今日便让你知道,何为兵,何为王师!”
“王师?”
杨大毛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你爹李渊造反的时候,怎么不自己是王师?你们李家杀官夺城的时候,怎么不自己是王师?现在坐稳了长安,倒摆起谱来了——呸!狗屁的王师!”
李世民脸色铁青。
杨大毛不再废话,猛地拔刀——
“杀——!”
几乎是同时,两军战鼓擂响!
“咚!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杀啊——!”
两股洪流,轰然对撞!
那一瞬间,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更大的声音淹没了——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惨叫声、疯狂的怒吼声……
所有这些混在一起,成了某种非饶、纯粹的杀戮之音。
程咬金一马当先,率第三军如重锤般砸进唐军前阵。
宣花大斧抡圆了劈下,“咔嚓”一声,一面包铁木盾应声而裂。
盾后的唐军士卒还没来得及反应,斧刃已劈开皮甲,切入骨肉。
鲜血喷涌,溅了程咬金一脸。
他抹都不抹,反手又是一斧,将一名持枪刺来的唐军连人带枪劈成两截。
“跟老子冲——!”
第三军士卒如疯虎般扑上。
刀斧翻飞,血肉横溅。
唐军前阵虽然精锐,但面对这等不要命的打法,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左翼,尉迟恭稳守中军。
第二军士卒半跪于地,大盾重重砸进冻土,形成一道盾墙。
长矛从盾隙间刺出,密如猬刺。
唐军右翼骑兵冲来,马蹄如雷。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刺!”
尉迟恭暴喝。
数百杆长矛齐刷刷刺出!
冲在最前的十余骑瞬间被刺穿。
战马悲鸣着倒地,骑士被甩出老远,还没爬起就被后面冲来的马蹄踏成肉泥。
但唐军骑兵实在太多,前仆后继。
一名唐军骑将绕过矛阵,直扑尉迟恭。
丈八长矛如毒蛇出洞,直刺咽喉。
尉迟恭不闪不避,手中长矛一架一绞,“当”的一声,竟将那骑将的长矛绞飞出去。
反手一刺,矛尖穿透铁甲,从后背透出。
骑将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矛尖,喉头“咯咯”两声,栽落马下。
最凌厉的攻势,来自两翼。
罗成率第六军骑兵如两把尖刀,自战场侧翼掠出。
他们没有冲正面严密的枪阵,而是绕向唐军两翼薄弱处——那里多是弓弩手和辅兵。
“放箭!”
唐军弓弩手慌忙放箭。
箭雨落下,罗成骑兵举起圆盾,“噗噗”声中,箭矢钉在盾上、甲上。
偶有战马中箭倒地,骑士滚落,但后面的骑兵看都不看,继续冲锋。
三十步距离,骑兵转瞬即至。
罗成一马当先,亮银枪如梨花飞舞。
一名唐军弩手刚拉开弓弦,枪尖已至咽喉;
另一名刀盾兵举盾来挡,枪尖穿透木盾,贯胸而过。
骑兵如旋风般卷过,唐军弓弩阵瞬间崩溃。
李世民在阵中望楼上看得分明,手心渗出冷汗。
杨大毛麾下这三将:
程咬金之暴烈,如野火燎原,所过之处尽成焦土;
尉迟恭之沉雄,如磐石镇海,任你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罗成之迅疾,如闪电裂空,一击即走,绝不纠缠。
而这三将配合之默契,更是令人心惊。
程咬金正面强攻,尉迟恭稳守侧翼,罗成两翼游弋——竟将这支疲惫之师的战力,催发到了极致。
反观唐军,连日攻城,士卒困乏。
此刻虽人数占优,但阵线已现松动之象。
这一战,从午时直杀到未时末。
平原已成修罗场。
尸体层层叠叠,断枪折旗遍地都是。
血浸透了冻土,踩上去滑腻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有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马粪、汗臭和死亡的气息。
程咬金浑身浴血,宣花斧刃已崩出数个缺口。
他率部三次突至李世民中军大旗五十步内,又被拼死堵回。
“他娘的!”
程咬金啐出一口血沫,“给老子再冲!”
第三军士卒已折损三成,但无人后退。
这些从太行山里杀出来的汉子,骨子里有股疯劲——越见血,越疯。
申时初,唐军中军左翼终于出现破绽。
程咬金敏锐地捕捉到战机,率亲兵队猛扑过去。
宣花斧左劈右砍,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堵住!给本王堵住!”
李世民厉声嘶吼。
侯君集率玄甲精骑死队迎面冲来。
两员猛将战在一处,斧来槊往,火星四溅。
战到三十余合,程咬金卖个破绽,侯君集一槊刺空,胸前门户大开。程咬金抓住机会,一斧劈下——
“咔嚓!”
铁甲碎裂。
侯君集闷哼一声,口喷鲜血,从马上栽落。亲兵拼死抢回,人却已经没了呼吸。
缺口越撕越大,唐军阵线开始动摇。
李世民面色铁青,亲自提槊,欲稳军心。
就在这时,长孙无忌纵马奔至,肩甲碎裂,血染半臂。
“殿下!右翼已溃!罗成骑兵要合围了!”
李世民猛回头——
果然,罗成骑兵已穿透唐军右翼,正从侧后方包抄而来。
若让其合围,中军将成瓮中之鳖。
冷汗,瞬间湿透内衣。
“玄甲军!”
李世民咬牙嘶吼,“随本王冲出去!”
最后八百玄甲精骑聚拢而来。
这些都是百战精锐,虽陷绝境,仍阵列不乱。
李世民一马当先,反向冲阵。
他要从罗成骑兵的包围圈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罗成见李世民要跑,挺枪来拦。
两马交错——
枪槊相击,震耳欲聋!
李世民武艺本精,槊法得名家真传。
但连日督战,心力交瘁,气力已不如前。
罗成却是生力军,枪快马疾。
亮银枪化作漫寒星,点点不离要害。
战到十合,李世民渐感不支。
一枪刺来,他举槊格挡,虎口剧震,长槊险些脱手。
罗成趁势疾刺,枪尖挑飞李世民盔上红缨。
“殿下先走!”
长孙无忌猛冲上前,拼着左肩硬挨罗成一记枪杆横扫,长剑如毒蛇吐信,直刺罗成面门。
罗成回枪格挡,李世民趁机拨马,从缺口冲出。
“无忌!”
“快走——!”
长孙无忌嘶声怒吼,率数十死士反向冲锋,硬生生堵住缺口。
李世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知此刻不是犹豫之时。
在残存亲卫死护下,向西狂奔。
罗成欲追,长孙无忌率死士拼死缠斗。
这些人都抱了必死之心,刀砍断了用拳头,手臂断了用牙咬——竟生生阻了罗成半刻。
待杀散这拨死士,李世民已逃出一里之外,只见烟尘滚滚,追之不及。
长孙无忌身被数创,见主公安然脱险,虚晃一剑,拨马混入溃军,消失不见。
残阳如血,将平原染成一片猩红。
战事渐息。
唐军阵亡过万,尸骸堆积如山。
被俘六千余人,个个蓬头垢面,眼神空洞。
玄甲精骑十不存三,大将侯君集阵亡。
李世民、长孙无忌虽侥幸逃脱,但只带回二十七名亲兵——两万五千大军,就这么没了。
杨大毛军亦伤亡五千有余,但终究是胜了。
程咬金拄着宣花斧,大口喘气。
斧刃滴着血,他的虎口也裂了,血顺着斧柄往下淌。
“让那厮……跑了!”
他恨恨道,每一个字,都扯得胸口生疼。
尉迟恭默默清点伤亡。
第二军折损两千多,伤亡惨重,多是死在唐军骑兵的冲锋下。
罗成收拢骑兵,亮银枪上血已凝成黑褐色。
他望着西面,眼神冷冽。
杨大毛策马缓缓走过战场。
脚下是血泥,每一步都“噗嗤”作响。
残破的旗帜斜插在地,上面“唐”字被血污了一半。
断枪、破盾、裂甲……到处都是。
一名重赡唐军士卒靠在尸体堆旁,胸口插着半截断矛。
见杨大毛走来,他挣扎着想抓身边的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大毛在他面前停下,低头看了片刻。
那士卒瞪着他,眼神里有恨,有惧,更多的是一种空洞的茫然。
杨大毛沉默良久,弯腰,将他眼皮合上。
起身,环顾四周。
残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传令全军。”
他开口,声音在暮色中传得很远,“李世民杀我将士,屠我百姓,此仇不共戴。下次战场相见——”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必取其项上人头,祭我英灵。”
当晚,雁门城内灯火通明。
伤兵营里挤满了人,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医官们忙得脚不沾地,绷带用完了就撕衣裳,金疮药不够就用草木灰凑合。
阵亡将士的遗体一具具抬回来,在城南空地排开。
白布不够,许多只能草席裹身。
名字一个个报上来,书记官手在抖,墨迹洇开。
“王铁柱,幽州人,年二十二,第三军什长……”
“赵二狗,雁门人,年十九,第二军士卒……”
“周大勇……”
每报一个名字,就有人痛哭出声。
那是同乡,是同袍,是昨日还一起笑喝酒的兄弟。
杨大毛站在城头,听着风中传来的哭声,一言不发。
高无庸悄步上前,低声道:
“陛下,李世民逃回太原了。身边……只剩二十七人。”
杨大毛没回头。
许久,才道:
“给秦琼去信,让他加紧整编幽州降军,安抚地方。开春之前,我要幽州铁板一块。”
“是。”
“还有,”杨大毛转身,眼中映着城中灯火,“阵亡将士的抚恤,按最高规格办。家中免赋三年,子女由官府抚养成人。”
高无庸迟疑:
“陛下,这……府库恐怕……”
“不够就去借,去筹,去想办法。”
杨大毛打断他,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这些兄弟把命交给了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家人寒心。”
高无庸肃然:
“老奴明白了。”
同一时间,长安太极宫。
李渊正在用晚膳。
八样精致菜,一壶温好的酒。
他夹起一筷鲈鱼脍,还没送入口,内侍连滚爬爬冲进来。
“陛、陛下!太原急报!”
李渊筷子一顿。
展开军报,只看了三行,脸色就变了。
又看三行,手开始抖。
看到最后——
“秦王仅率二十七骑归还,余众尽没”——他猛地站起,眼前一黑。
“噗——”
一口鲜血,全喷在军报上。
“陛下!”
殿中大乱。御医狂奔而来,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
裴寂赶到时,李渊已醒,但脸色灰败如死人。
屏退左右,独留裴寂一人。
烛火摇曳,映着李渊苍老的脸。
“裴寂,”李渊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你如实……世民他,真只带回二十七人?”
裴寂沉重颔首。
“侯君集呢?”
“阵亡了。”
“无忌呢?”
“生死不明。”
李渊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传旨。”
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秦王征战劳苦,负伤在身,宜在府中静养。无诏,不得出府。”
裴寂心下一凛:
“那河东军务……”
“暂由太子建成接管。”
短短一句话,改变了整个帝国的权力平。
裴寂躬身退出。
殿门合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烛影下,皇帝独自坐在榻上,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一次惨败,已在唐室最高处,种下了猜忌的种子。
而此刻,雁门城头。
杨大毛独立寒风郑
北疆的星空低垂,清晰冷冽,每一颗星子都亮得刺眼。
银河横贯际,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城下,战场已开始清理。
火把点点,民夫在尸堆中翻找,将还能用的兵甲捡回来。
偶尔找到还没断气的伤兵,便抬上板车,往城里送。
更远处,是连绵的营火。
那是得胜归来的将士在烤火,在喝酒,在包扎伤口,也在……想念再也回不来的兄弟。
仗打完了。
但更难的仗,才刚刚开始——抚恤亡者,安顿生者,消化新得的幽州,积蓄力量,准备下一场厮杀。
乱世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杨大毛望着星空,很久很久。
然后转身,走下城楼。
在他身后,雁门城巍然屹立。
城中灯火渐次熄灭,百姓沉入梦乡。
也许有人会梦见今日的血战,也许有人会梦见远方的亲人,也许有人只是单纯地渴望着明的太阳。
但至少今夜,这座城还在。
城里的百姓,还能活着,还能做梦。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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