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统元年四月二十,亥时三刻。
丹阳城内,死寂如坟。
连续四日的《大隋军魂》歌声,白日唱彻云霄,夜里也时有零星的哼唱从隋军大营飘来。
那些调子已深深刻进守军脑中,梦里都是“向前进!向前进!”的回响。
再加上昨日青弋江大败的消息传来——蒲公拓三万援军被罗成八千铁骑击溃,死者八千,余者溃散——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多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城东,破旧的营房内。
四个校尉围坐在油灯下,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
为首的名叫周大勇,丹阳本地人,三十五六岁,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那是三年前跟沈法兴打仗时留下的。
他原本只是个什长,靠战功一步步升上来,在底层士卒中威望颇高。
另外三人:
王二狗,周大勇同乡,管着东门一段城墙;
孙瘸子,右腿有残疾,但箭术极佳,管着军械库;
刘书生,原名刘文正,识文断字,是营中书记官。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周大勇压低声音,嘶哑道:
“都打听清楚了?姓王的今晚在哪儿?”
王二狗凑近:
“在将军府后宅,听下午杀了两个劝降的谋士,这会儿正喝闷酒呢。亲兵队一半在府外,一半在府内,总共不到两百人。”
孙瘸子啐了一口:
“这狗日的,用咱们爹娘妻儿当盾牌,自己躲在府里喝酒!蒲将军三万人都败了,咱们还守个屁!”
刘书生犹豫道:
“可……开城投降,万一隋军不守信……”
“守不守信,总比等死强!”
周大勇咬牙,“隋军的军歌怎么唱的?‘如果家园遭受到侵犯,热血男儿当自强’!”
“咱们的家园是谁侵犯的?是王雄延这杂碎!强征粮草,强拉壮丁,把咱们爹娘赶上城头送死!”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闪烁:
“老子打听过了,江都城破后,隋军没屠城,没抢掠,还开仓放粮。”
“隋军那首军歌,是唱给老百姓听的!咱们拼一把,开了城门,绑了杜伏威,就是大功一件!不定还能给家里挣个前程!”
王二狗握紧拳头:
“周大哥,你怎么干,弟兄们听你的!”
孙瘸子也点头:
“干了!”
刘书生一咬牙:
“好!我联络营中识字的兄弟,写檄文,王雄延残暴不仁,咱们是‘义兵反正’!”
“就这么定了!”
周大勇一掌拍在桌上,“子时动手!王二狗,你负责东门,子时一到就开门举火为号;”
“孙瘸子,你带人控制军械库,别让武器落到杜伏威亲兵手里;”
“刘书生,你写檄文,联络其他营的弟兄;”
“老子带三百敢死的,直扑将军府,绑了那狗日的!”
四人碰拳,油灯被掌风带得剧烈摇晃。
子时正,丹阳将军府。
王雄延确实在喝闷酒。
他此刻独坐后堂,面前一坛酒已见底。
堂中未点太多灯烛,昏暗的光线下,他脸色灰败,眼中布满血丝。
被围六了。
城下歌声日夜不休,军心已散。
今日又闻蒲公拓兵败,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杨大毛……”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怨毒,却也有一丝……畏惧。
是的,畏惧。
他王雄延纵横江淮十几年,杀过官,屠过城,灭过豪强,从未怕过谁。
可这个从北边来的泥腿子皇帝,不按常理出牌。
不骂阵,不强攻,就唱歌,唱得他三军将士魂不守舍。
“报——!”
亲兵队长王猛匆匆进堂,他是王雄延的族侄,忠心耿耿。
“将军,东门守将王二狗来报,城下有异动,疑似隋军夜袭,请求增兵!”
王雄延醉眼朦胧:
“夜袭?杨大毛那厮会用夜袭?他不是只会唱歌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起身:
“调……调两百亲兵去东门看看。心有诈。”
“是!”
王猛领命而去。
堂中又只剩王雄延一人。
他摇摇晃晃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刀——那是一柄百炼横刀,刀身狭长,曾饮过无数鲜血。
“想我王雄延,起于草莽,镇守丹阳三载……”
他抚着刀身,喃喃自语,“难道真要死在这丹阳城?”
话音未落,府外忽然传来喊杀声!
起初还很远,渐渐逼近,夹杂着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
王雄延酒醒了大半,提刀冲出后堂:
“怎么回事?!”
一个满身是血的亲兵跌跌撞撞跑进来:
“大将军!兵变!东门守军反了!正在攻打府门!”
“什么?!”
王雄延目眦欲裂,“多少人?!”
“不……不清楚!满街都是!至少有上千人!”
“王猛呢?!”
“王统领带人去东门了,还没回来!”
王雄延瞬间明白——中计了!
什么隋军夜袭,分明是调虎离山!
“顶住!给老子顶住!”
他嘶声怒吼,“亲兵队全上!杀一个反贼,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亲兵们拼死抵抗。
将军府大门厚重,叛军一时攻不进来。
但叛军人多势众,又不断有新的守军加入——这些底层士卒早就对王雄延不满,此刻见有人带头,纷纷倒戈。
周大勇浑身浴血,提着卷刃的刀,听着身后越来越多熟悉的乡音加入怒吼。
他脑中闪过老母被赶上城头时惊恐的脸,闪过饿死的侄儿,闪过王雄延亲兵鞭打士卒时的狞笑。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挣扎求活的校尉,他成了这条愤怒血河的闸口。
“弟兄们!王雄延拿咱们爹娘当肉盾!今不宰了他,明咱们全家都得死!
冲啊!”
“杀——!!”
叛军士气大振,用巨木猛撞府门。
门后亲兵死命顶住,但门栓已出现裂纹。
府内,王雄延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知道大势已去。
他转身往后院跑——那里有密道,直通城西。
这是他早年修建的,连王猛都不知道。
可刚跑到后院月亮门,迎面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是刘书生,他身后跟着几十个文书、伙夫,甚至还有两个医官——这些都是平日受尽欺压的辅兵。
“王雄延!”
刘书生举着一柄从厨房抢来的捕,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但眼神坚定,“你……你跑不了了!”
王雄延一愣,随即狂笑:
“就凭你们这些废物?!”
他挥刀便砍!
两名冲在前面的辅兵瞬间倒地!
但辅兵们竟不退!
他们红着眼,举着木棍、板凳、捕,一拥而上!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为我爹娘报仇!”
乱刀砍下!
王雄延武艺高强,连杀数人,但双拳难敌四手,腿上、背上接连中刀!
一个伙夫抡起板凳砸在他头上,他眼前一黑,踉跄倒地。
刘书生扑上去,用麻绳死死勒住他脖子:
“绑!快绑上!”
众人七手八脚,将王雄延捆成了粽子。
这位丹阳守将,竟栽在一群辅兵手里。
与此同时,府门终于被撞开。
周大勇率众冲进来,见王雄延已被擒,大喜:
“刘兄弟,干得好!”
“东门开了吗?”
“开了!王二狗已举火为号!”
周大勇一把提起王雄延,狞笑道:
“王将军,走吧,咱们去给隋皇陛下献份大礼!”
丑时二刻,丹阳东门。
城门大开!
吊桥放下!
城头燃起三堆熊熊大火。
城外三里,隋军大营。
哨塔上的士卒最先发现异常:
“将军!丹阳东门有火光!城门好像……开了?!”
值夜的程咬金一个激灵爬起,冲上了望塔。
透过单筒远望镜,他清楚地看到——城门真的开了!
吊桥放下了!
城头守军……好像在往城外扔兵器?!
“他娘的,什么情况?”
程咬金懵了,“夜袭?不对啊,没见他们冲出来……”
尉迟恭也闻讯赶来,看了片刻,皱眉:
“莫非有诈?诱咱们入城?”
“可这也太假了吧?”
程咬金挠头,“大开城门,扔了兵器,这哪是诱敌,这是请客啊!”
两人不敢怠慢,飞报中军大帐。
杨大毛已睡下,被高无庸轻声唤醒:
“陛下,程、尉迟二位将军紧急求见,丹阳东门开了。”
杨大毛瞬间清醒,披衣出帐。
听完禀报,他走上了望塔,亲自观察。
夜色中,丹阳东门洞开,城头火光明亮。
隐约可见人影攒动,却无喊杀声。
“陛下,”张公瑾匆匆赶来,“暗卫刚收到城内线报——一个时辰前,守军发生兵变,王雄延已被擒!”
众将愕然。
兵变?
擒了王雄延?
就这么简单?
杨大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军歌攻心五日,援军兵败的消息再一刺激……也该反了。”
他看向程咬金、尉迟恭、刘黑闼:
“你三人各率本部兵马,进城受降。记住——缓进,分批,控制城门、武库、粮仓即可。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若真是投降,不得滥杀。”
“得令!”
程咬金、尉迟恭、刘黑沣兵去了。
罗成、石头、沈光也接到命令,率军戒备,防止有诈。
杨大毛留在了望塔上,望着那座洞开的城门,心中感慨。
这就是人心。
你用百姓当肉盾,失了人心;
朕用军歌唤人心,得了城池。
“高无庸。”
“老奴在。”
“准备受降仪典。另外——”
杨大毛顿了顿,“让南阳公主也来,朕要她亲眼看着,王雄延是怎么败的。”
“老奴明白。”
寅时初,隋军入城。
过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守军已自行解除武装,跪在街道两侧。
偶有王雄延的死忠试图反抗,立刻他们自己人就镇压了,场面滑稽又搞笑。
程咬金一路行至将军府,只见府门前跪着一人——周大勇将五花大绑的王雄延按在地上,自己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柄横刀:
“罪将周大勇,率丹阳守军三万,献城归降!叛首王雄延在此,请将军发落!”
程咬金下马,看着狼狈不堪的王雄延咧嘴笑了:
“王雄延,咱们又见面了。”
三年前,两人在江淮交过手,程咬金吃零亏。
王雄延抬头,死死盯着程咬金:
“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杀?”
程咬金摇头,“老子了不算,得陛下了算。”
他一挥手:
“绑结实了,押出城去,陛下要见他。”
“是!”
士兵上前,将王雄延拖走。
这位杜伏威用来镇守丹阳的大将,此刻如死狗般被拖行在丹阳长街。
两侧跪着的降军默默看着,无人出声。
边泛起鱼肚白。
丹阳城,破了。
不费一兵一卒,不耗一枪一弹。
只因人心已崩。
杨大毛站在城外高台上,看着被押到面前的王雄延,面色平静。
“王雄延,可还有话?”
王雄延跪在地上,昂着头:
“杨大毛,你赢了。但你别得意,杜大王还有五万大军,江南还有林士弘、沈法兴、萧铣……他们会给我报仇的!”
“报仇?”
杨大毛笑了,“你以为他们真是来救你们的?林士弘想吞你们的地盘,沈法兴想分你们的钱财,萧铣想占你们的水师。你们死了,他们只会拍手称快。”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至于江南……朕会一个个收拾。杜伏威、林士弘、沈法兴、萧铣,还有那个闻人遂安——一个都跑不了。”
杨大毛望着瘫软的王雄延,语气转为一种冰冷的宣判:
“你以为守城靠的是高墙和刀枪?
你错了。
你败,不是败给朕的火炮,是败给你自己——败给你心中的无道。
朕的军歌唱的是‘保境安民’,你做的却是‘驱民守城’。
这,便是你与朕之间,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区别。”
王雄延脸色惨白,终于低下头。
杨大毛转身,对高无庸道:
“拖下去,斩首示众。首级传示江南各城——顽抗者,此为例。”
“是!”
南阳公主站在杨大毛身边,看着这一幕,轻声问:
“陛下,接下来……”
“接下来,”杨大毛望向南方,“该去会会杜伏威了。”
晨光破晓,照在丹阳城头新升起的大隋龙旗上。
江南之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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