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的吊臂停在半空,最后一块玻璃悬在连廊缺口上方。工人们围在边缘,没人敢下令落板。下面就是学宫遗址的主石阶,稍有偏差,震动就会传进地层。
罗令站在接缝处,抬头看了眼玻璃的卡槽位置。他没话,从衣袋里取出那半块残玉,轻轻按在金属框与玻璃交界的地方。三秒后,他松手,把玉放回口袋。
“就这儿。”他,“承重点错开了两寸,不会压到下面的基座。”
施工队长蹲下来,用尺子量了量图纸上的标注点,又看看罗令指的位置。他皱眉:“这和原设计不一样。”
“但和地下的结构对得上。”赵晓曼牵着李虎走过来。孩子手里举着一张画满线条的纸,是他在课堂上照着罗令讲的古建原理画的连廊受力图。
“老师,古人修廊子,要让木头自己分担重量,不能全靠地基扛。”李虎把图纸递过去,“这块玻璃下面是空的,如果直接压上去,时间久了会下沉。”
队长盯着图纸看了很久,终于抬手示意:“稳落!”
玻璃缓缓下移,卡进槽口时发出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人群里有人鼓掌。几个村民笑着拍肩膀,孩子们在后面追跑。游客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接连亮起。
王二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喇叭,一段录音突然响起。是村里百岁老人去年的话,声音沙哑,一句一句往外挤:
“连廊不是路……是先韧头敬地的腰。走的人要慢,要看脚下。踩急了,魂就丢了。”
喧闹一下子停了。拍照的人放下手机,连孩子也安静下来。
赵晓曼带着学生们站成一排,走到玻璃中央。她拿出一叠竹片做的算筹贴纸,递给每个孩子。然后她开口念:
“方田术曰,广从步数相乘即得积步。”
孩子们跟着念,每念一句,就在玻璃上贴一枚算筹。一道道横竖交错的标记渐渐连成网格,像古时丈量土地的痕迹。
有游客低声跟着读。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掏出本子记下内容,旁边的女人轻声问:“这是真的吗?古代就这么算面积?”
“是真的。”赵晓曼,“我们村的孩子,现在还在学。”
她看向罗令。他站在不远处,手指绕着脖子上的绳子,把玉镯从残玉旁摩挲过一遍。
太阳升高了些,玻璃映出底下石阶的轮廓。整条连廊像浮在历史之上,又能看清历史本身。
人群慢慢散开。有的去参观新设的展板,有的坐在廊下休息。王二狗收起设备,冲罗令眨了眨眼,转身走了。
连廊空了下来。
赵晓曼走到罗令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脚下的石基。
“该还你了。”罗令解下绳子上的玉镯,递给她。
她没接。
“它早就不是我的了。”她。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布绳,把玉镯和残玉并排穿进去,在中间打了个双结。然后重新挂回他脖子。
“罗赵共守。”她,“家谱里写过这句话。”
他低头看着那两个并排的玉,没再话。
风从山口吹进来,穿过连廊,带起一阵轻微的震动。玻璃嗡了一声,很快平息。
“我守的从来不是石头。”他,“是有人还记得怎么走这条路。”
她靠在他肩上。“那我们的孩子,也会教他们的孩子。”
远处传来笑声。李虎带着几个同学在连廊另一头跑动,脚步敲在玻璃上,清脆作响。老人们坐在廊下长椅上晒太阳,有人开始讲过去的事,声音不高,却能传很远。
一只鸟飞过头顶,影子掠过玻璃,一闪而过。
赵晓曼抬起头:“今来的游客比往常多。”
“以后会更多。”他。
“你会一直在这儿?”
“哪儿也不去。”
她笑了笑,伸手理了理他衣领。他的工装裤还是旧的,袖口磨了边,鞋尖沾着泥。
“我不怕你走。”她,“我怕有一,大家忘了为什么修这条廊。”
“不会。”他,“只要还有人愿意停下来看一眼下面的石头,就不会忘。”
她点点头,望着远处山脊。阳光落在玻璃上,反射出一条明亮的线,像是从地面升起的光河。
“你,他们当年建好连廊的时候,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吗?”
“可能更累。”他,“没有吊车,没有图纸,全靠手量。”
“但他们知道这很重要。”
“所以才一砖一瓦地扛。”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茧,手指微凉。
“我们也能做到。”她。
他反握住她。
风又吹过来,比刚才大了些。玻璃再次发出低鸣,像某种回应。
李虎突然跑了回来,脸上全是汗。“罗老师!赵老师!你们快看!”
他指着玻璃角落。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刻痕,被阳光斜照出来,显出一个极的符号——像是个“十”字,中间一点。
“我在书上见过!”孩子喘着气,“《营造法式》补遗篇提过,工匠做完工程,会在隐蔽处留记号。这个是‘成’字的一角!他们当时真的按古法修完了!”
罗令蹲下来,仔细看那个痕迹。确实,和其他现代施工标记完全不同。线条干净,深浅一致,是手工刻的。
他摸了摸那点刻痕,指尖传来细微的凹凸福
“是他们。”他。
“谁?”赵晓曼问。
“不是一个人。”他,“是所有参与过的人。从八百年前,到现在。”
她也蹲下来,把手放在玻璃上,靠近那个符号。
“那我们也留下点什么吧。”她。
“不用刻。”他,“我们做的事,他们看得见。”
她笑了,站起来拉他。“可我想留。”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细笔,在玻璃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又在里面画了个点。
“这是我时候外婆教的。”她,“是‘心归处’。”
他看着那个简单的标记,没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按上去,盖住她的画。
两只手贴在玻璃上,影子叠在一起。
远处,王二狗对着镜头挥手:“直播还开着呢!观众都在问刚才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赵晓曼转头:“告诉他们,是完工的记号。”
王二狗大声重复了一遍,接着咧嘴笑:“还有人问,你们俩是不是要在这儿办婚礼?”
人群哄笑起来。
她脸红了一下,没松手。
“为什么不呢?”她,“就在这儿。”
他看着她。
“等所有事做完。”他,“我们就在这条廊上,拜地。”
“不用等那么久。”她,“现在就能许愿。”
她闭上眼,低声了句什么。
他也闭上眼。
风穿过连廊,吹动他们的衣角。玻璃下的石阶静静躺着,像沉睡的记忆。
李虎又喊起来:“老师!又有新发现!”
他指着另一侧的玻璃接缝。那里,阳光照出一道极细的线,原本看不见,此刻却微微发亮,像是内部嵌了什么东西。
罗令走过去,俯身查看。
那是一根极细的铜丝,沿着接缝埋入,连接两块玻璃的底缘。走向曲折,却有规律。
他立刻认出来了。
这不是装饰,也不是电路。
是星图的一部分。
和他梦中见过的那些线,完全一样。
他抬头看向整条连廊。阳光移动,照在不同区段的玻璃上。某些接缝开始显现出隐约的光痕。
一条线,连向青山村中心。
另一条,指向地下宫殿的位置。
还有一条,笔直朝南,仿佛延伸至海。
他站在原地,没动。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他们早就铺好了。”她。
他点点头。
“不是我们修的。”他,“是我们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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