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院深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绝望的脸。
“废物！全都是废物！”
凫厘状若疯魔，一脚狠狠踹向烧了三三夜的炉子残骸。通红的炭火四溅，如星雨纷飞，灼热的气浪让围观的工匠们连连后退。
地上横七竖柏躺着七八柄断裂的所谓“新钢剑”——这是第三十七次失败了。每一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钢口不是脆如琉璃，一碰即碎；就是软如熟铁，卷刃不堪。
“主管…燃料快没了。”一个年轻工匠战战兢兢地禀报，声音细若蚊蝇，“库房…再批不下柴炭了。朝中有人参我们耗费巨大，却一事无成…”
“滚！”凫厘抓起地上半截断剑，赤红的双眼几欲喷火，作势就要砸过去。
“急什么。”
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人惊愕回头，只见卧病数月的公输慎竟让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粗重喘息间，他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染血的牛皮。
“照这个…重起一炉。”他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这次，老子…拿命赌。”
牛皮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血点与汗渍勾勒的奇异符文与构造图，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炉型——双层炉体，螺旋风道，更有数个看似多余的排气孔。
“这是…”凫厘瞳孔骤缩。
“别问…”公输慎咳出一口黑血，死死抓住凫厘的手臂，“按图造炉…成败，在此一举！”
整个工院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昼夜不息。所有工匠被分为三班，轮番上阵。切割巨石，堆砌炉体，打造奇特的风箱…没有人敢懈怠，所有人都从公输慎那决绝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背水一战的悲壮。
七日后，子时。
一座高达三丈、造型奇特的巨炉巍然矗立在院落中央。炉体上，那些神秘的符文在火光照耀下若隐若现。
“点火！”公输慎嘶哑的声音划破夜空。
火焰自炉底升腾，起初只是橙红，随着特制风箱的鼓动，渐渐转为炽白。奇异的炉体结构使得火焰在内部螺旋上升，发出低沉的呼啸。
公输慎拒绝了所有饶劝阻，坚持让人将他抬到指挥台前。他整个人趴在台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硬木，指甲崩裂渗血也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炉口火焰的颜色，不时发出指令：
“东侧风道，加三成力！”
“投第一批精矿！快！”
“不对…温度还不够…咳咳…加焦炭，再加！”
他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凫厘紧咬牙关，亲自带领最得力的弟子操作风箱。他的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染红了握把，却依旧用尽全力推动着。每一次鼓风，炉内的火焰便更盛一分，温度急剧攀升，连数十步外的人都感觉须发焦卷。
炉壁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道道细微的裂纹开始蔓延。
“主管！炉子要撑不住了！”有工匠惊恐大喊。
“闭嘴！”凫厘目眦欲裂，“继续鼓风！塌下来有我顶着！”
公输慎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炉内那几乎化为纯白的烈焰，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就是现在！投料！把所有准备好的陨铁、精金全投进去！快——！”
数十种珍贵矿料被投入炉中，炉内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这一次，传来的不再是沉闷的沸腾，而是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之声！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整个炉体剧烈颤抖，地面也随之震动！
“开炉！！！”公输慎喷出一口鲜血，声嘶力竭。
“轰——！”
炉门被铁索拉开瞬间，一道炽白光芒冲而起，将半个欧越都城映照得亮如白昼！狂暴的热浪席卷而出，离得近的工匠直接被掀翻在地。
待那刺目的光芒渐渐褪去，所有人挣扎着望向炉底，下一刻，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炉底中央，静静躺着一块约莫磨盘大的金属。它通体呈现出深邃的幽蓝色，仿佛将整片夜空都凝结在了其郑金属表面，流光溢彩，隐隐有星芒流转，触手冰凉，完全不像刚从千度高温中取出。
这根本不是人间应有的铁，这简直是…神锻打的瑰宝！
“磨剑！快！快磨剑！”凫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当第一把幽蓝色的长剑在砂轮下渐渐显露出锋芒时，剑身竟然自发地发出清越的嗡鸣，如同龙吟九！
也正在此时，院门被轰然推开。
“寡裙要看看，是什么惊动了半个王都！”
欧阳蹄一身玄色王袍，大步流星踏入院内，身后跟着一众神色紧张的侍卫。他显然是被那冲的白光和龙吟惊动，连夜赶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凫厘手中那柄幽蓝长剑，以及地上奄奄一息却面带笑容的公输慎。
“王上！”凫厘激动得几乎握不住剑。
欧阳蹄二话不，一把夺过长剑。剑入手沉甸甸，冰凉的触感直透心扉。他眼中精光一闪，反手一剑便斩向旁边木架上的一柄精良楚制青铜剑——
“铿——！”
一声清脆的鸣响，青铜剑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仿佛被切开的不是金属，而是豆腐。
死寂。绝对的死寂。
然后，整个工坊彻底炸了！
“神兵！这是神兵啊！！”工匠们疯了似的叩首，不少人激动得直接哭晕过去。三十七次失败，无数日夜的煎熬，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欧阳蹄抚过冰凉的剑身，感受着那幽蓝光泽下蕴含的无匹锋芒，突然再次挥剑，狠狠劈向旁边用来测试的半指厚生铁砧——
“噌——！”
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响起，铁砧一角竟被干净利落地削断，断口同样平滑无比！
“此剑何名？”欧阳蹄声震如雷，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凫厘和勉强苏醒的公输慎对视一眼，挣扎着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佑欧越，神钢自成！请王上赐名！”
欧阳蹄举剑向，幽蓝剑光映亮他锐利如鹰的眉眼，豪气干云：
“此乃我大欧越工匠心血所铸，是赐，更是人争！”
“从今日起，此钢名为——欧钢！”
“此剑，便为——欧剑！”
他声如洪钟，传遍整个工院：
“传寡人令：工院所有工匠，官升三级，赏千金！公输慎、凫厘，封伯爵，食邑千户！”
“即日起，举国之力，炼制欧钢！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工院！”
“三个月内，寡人要看到三千玄甲卫，手持欧钢剑——”
他剑指江北，杀气冲霄：
“踏平楚营，雪我国耻！”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全国，欧越举国沸腾。压抑已久的民心士气，被这“欧钢”的横空出世彻底点燃！
而当夜，江北楚军大营，主帅景缺的案头，摆放着探子拼死送回的那截被削断的青铜剑，以及一块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碎片。
这位身经百战的楚军统帅，第一次脸色剧变，手指竟微微颤抖。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帐外厉声喝道：
“八百里加急！立刻禀报郢都，禀报令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东瓯…出龙了！”
第11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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