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名为“石邑”的孤城之上,将斑驳的城墙与残破的旌旗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混杂着绝望的喘息。这里,已成为楚军主帅昭阳最后的葬身之地。
曾经气吞万里如虎的十万楚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千残兵,如同被驱赶到绝境的野兽,蜷缩在断壁残垣间。他们甲胄破碎,兵刃残缺,每一张沾满泥污的脸上,都刻满了疲惫、麻木,以及被欧越钢铁洪流碾过后、深入骨髓的恐惧。城外,赤色的欧越战旗遮蔽日,森然的兵甲反射着落日余晖,构成一道冰冷无情、插翅难逃的死亡之环。
城楼最高处,一道魁梧却尽显佝偻的身影孤立如石。昭阳身披的华丽犀甲早已遍布创痕,猩红斗篷被撕裂数处,在萧瑟秋风中无力地飘荡,如同他此刻衰败的命运。他死死盯着城外那连绵不绝、气势如虹的欧越大营,目光仿佛要穿透营帐,盯死那个让他一败涂地的对手——欧阳蹄。刚毅的面容如同风化的岩石,唯有深陷的眼窝中,还燃烧着不甘的烈焰、蚀骨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英雄末路的悲怆。
“令尹……”一名跟随他二十余载、鬓发已斑白的老亲卫,捧着半块能磕碎牙的麦饼和仅存的一皮囊清水,蹒跚靠近,声音嘶哑颤抖,“您……您多少进些水米吧……身体要紧啊!”
昭阳恍若未闻。他的思绪早已飘回那座繁华鼎盛的郢都,飘回章华台上,他手持虎符,意气风发,视东南欧越如土鸡瓦狗,誓要踏平其地,建不世之功!彼时麾下十万虎贲,旌旗所指,江汉震动!何曾想过,竟会在这座无名邑,落得如此山穷水尽、全军覆没的下场!
“欧阳蹄……越地孽种……妖术……”他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恨意,以及那锥心刺骨的……悔!若当初能听进屈原那泣血的忠言,若能对那诡异的“红薯”、“欧泥”早存警惕,若能重视那神出鬼没的欧越舟师……可惜,这世间,从无后悔药可卖!
“报——!”一名浑身浴血、甲胄尽碎的校尉踉跄着扑上城楼,声音带着哭腔,“令尹!欧越……欧越遣使在城外,言……言奉其王欧阳蹄之命,送来……送来劝降书!”
一瞬间,城楼上所有残存楚兵的目光,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那死寂麻木的眼神里,竟又挣扎着燃起一丝微弱的、对“生”的渴望。
昭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悲伤,只有一片万念俱灰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冰冷。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校尉连忙将一支绑着精致帛书的箭矢,颤抖着呈上。
昭阳看也未看那帛书上可能写着的、给予生路的条件。他双手握住箭杆,将其横于膝前,随即,腰腹发力,猛地向下一磕!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刺破了暮色,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楚军心头!箭矢连同那封劝降书,被他毫不留情地掷于脚下,沾染上城楼的尘土。
“唯死而已!”昭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雄狮最后的咆哮,在残阳暮色中轰然回荡,带着不容置疑、与国同休的决绝,“我昭阳!大楚令尹,世受国恩,位列上卿!岂能屈膝投降一僭越称王、不知高地厚的越地儿!慈辱没先祖、玷污大楚魂灵之事,宁死不为!”
他“锵啷”一声,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佩剑。剑锋已然卷刃,布满缺口,却依旧倔强地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散发出凛冽的、不甘的寒芒!剑尖决绝地指向城外欧越大纛所在的方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去告诉欧阳蹄!楚地广?,纵仅存三户,亡越之志,亦必由我楚人完成!我昭阳,今日先行一步!在九幽黄泉之下,睁眼看着!看他欧阳蹄,看他欧越,能猖獗到几时!”
这掷地有声、以血明志的怒吼,如同最后一记丧钟,彻底敲碎了残存楚军心中最后的幻想与侥幸。然而,这悲音绝响,却也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意外地激起了这些败军之卒骨子里,属于楚饶最后一丝悍勇与血性!有人默默拾起了脚边残破的戈矛,有人吃力地挺直了几乎被疲惫压垮的脊梁,眼中重新燃起与敌偕亡的厉色。
劝降的欧越使者,面对此情此景,唯有黯然折返。
是夜,欧越军发动了最后的、雷霆万钧的总攻。震的喊杀声,夹杂着“震雷”范围爆炸的轰鸣,以及兵刃疯狂碰撞、骨骼碎裂的刺耳声响,将的石邑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残存的楚军爆发出惊饶战斗力,进行着绝望而悲壮的抵抗,每一段城墙,每一处垛口,都用生命和鲜血反复争夺,直至流尽最后一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伴随着一声巨响,东门被欧越军用包裹铁皮的巨木彻底撞开!黑色的欧越甲士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灌入!
昭阳独立于城楼,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己方士卒最后的、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戛然而止的惨嚎,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极其缓慢地,整了整胸前破碎的甲叶,将沾满血污与尘土的战袍轻轻理顺。然后,面向西北——故国郢都的方向,整理衣冠,缓缓地、庄重地跪倒在地。
“王上……臣,昭阳……有负王恩,有负大楚……罪该万死……”他低声呢喃,两行滚烫的、混浊的英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划过他刚毅却已布满风霜沟壑的脸颊,重重砸在冰冷浸血的城砖之上,洇开两朵的、凄艳的暗红。
下一刻,他横剑于颈,眼神归于一片虚无的平静,没有半分犹豫,双臂猛地交错发力!
“噗——!”
锋刃割裂皮肉,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猛地迸溅而出,染红了古老的城墙垛口,在渐渐亮起的光下,勾勒出一幅无比惨烈、又无比壮阔的落幕图景。他伟岸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最终,带着不甘,带着屈辱,带着一个时代名将的尊严,沉重地、轰然地倒了下去,倒在了这片他未能征服、反而葬送了他一生功业与性命的异乡土地上。
随着昭阳的自刎殉国,石邑城内最后零星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楚国历时数年、耗费无数钱粮人力、意图一举吞并欧越的宏图霸业,连同其主帅昭阳那颗高傲的头颅,一同在这座孤城的凄冷晨曦中,彻底沉沦,楚戟沉沙,霸业成空。
消息传回欧越中军大帐,欧阳蹄闻报,默然伫立良久。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复杂难明的面容。
“传令,”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以诸侯之礼,厚葬昭阳。其麾下士卒,愿降者,打散收编,一视同仁;不愿降者,发放干粮,悉数释放,任其归楚。”
他走出营帐,立于辕门之外,遥望石邑方向那已然平息、只余缕缕青烟的战火,心中并无太多荡平强敌的酣畅淋漓。击败昭阳,踏破楚军,不过是扫清了光复故越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前方,广袤的故土等待着接收与安抚;西侧,强秦的锐士正隔岸观火,虎视眈眈;而那遭受重创的楚国,痛失令尹与十万精锐,又岂会真正善罢甘休?
一个枭雄的时代落幕了,但这片杀机四伏的战国大地,烽火连,征伐不休的宿命,还远未到终结之时。
第14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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