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赶到锦绣堂时,街道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口黑漆棺材横在药铺门前,白幡招展,纸钱纷飞。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跪在棺材旁,哭抢地。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是这家药铺!卖假药害死人!”
“听死的是个年轻媳妇,才十八岁……”
“造孽啊!这种黑心铺子就该封了!”
陆明轩站在台阶上,脸色铁青,正与一个领头的壮汉对峙。那壮汉三十来岁,满脸横肉,手里举着一块木牌,上面用血写着“庸医害命”四个大字。
“让开!让沈清辞出来!”壮汉吼道,“今不给个法,我们就把棺材抬进你家铺子!”
“对!抬进去!”其他人附和着,就要去抬棺材。
“住手!”
清冷的女声响起,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沈清辞缓缓走来,月白色襦裙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慌张。
那壮汉上下打量她:“你就是沈清辞?”
“是我。”沈清辞走到台阶前,目光扫过棺材,又扫过那些哭丧的人,“诸位我家药铺害死了人,可有凭证?”
“凭证?”壮汉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狠狠摔在地上,“这就是凭证!我媳妇就是用了你家的‘玉容膏’,脸上起红疹,发高热,昨……昨就没了!”
药膏盒子摔开,褐色的膏体溅了一地。沈清辞蹲下身,用帕子包着手拈起一点,凑近闻了闻,眉头微皱。
“这玉容膏,是什么时候买的?”
“三前!”一个老妇人哭着,“我闺女脸过敏,听你家玉容膏效果好,特意来买的……谁知道……谁知道就……”
沈清辞站起身,对陆明轩道:“陆先生,去把玉容膏的入库记录和销售账册拿来。”
陆明轩应声去了。那壮汉却冷笑:“查账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抵赖?”
“不是抵赖,是查明真相。”沈清辞看着他,“若真是锦绣堂的过错,我绝不推诿。但若不是……我也不能让锦绣堂蒙冤。”
“得倒好听!”壮汉啐了一口,“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一丘之貉!今我就要为我媳妇讨个公道!”
他着就要去推棺材,人群一阵骚动。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个衙役分开人群挤了进来。
“干什么呢!聚众闹事,成何体统!”为首的衙役喝道。
壮汉见了衙役,非但不怕,反而大声道:“差爷来得正好!这家黑心药铺害死了我媳妇,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衙役看向沈清辞:“沈三姑娘,又是你?”
沈清辞福身:“差爷,此事确有蹊跷。玉容膏是锦绣堂的招牌产品,卖了三年来从未出过问题。而且……”她顿了顿,“这盒药膏,味道不对。”
“怎么不对?”
“真正的玉容膏,用的是珍珠粉、白芷、茯苓等药材,气味清香。可这涵…”沈清辞将手中的药膏递过去,“差爷闻闻,是不是有股酸味?”
衙役接过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酸腐气。他脸色一变:“这是……”
“药材发霉了。”沈清辞肯定道,“而且不是一般的霉变,是有人故意用劣质药材仿制玉容膏,再换上锦绣堂的盒子,冒充真品。”
壮汉脸色大变:“你胡!这明明就是在你家买的!”
“是不是在我家买的,一查便知。”沈清辞转向刚刚赶回来的陆明轩,“陆先生,如何?”
陆明轩将几本账册摊开:“玉容膏的入库记录在此。最近三个月,只进了两批药材,都是上等的珍珠粉和白芷,供货商是城东的‘济世堂’,有票据为证。销售账册也在这里,三前卖出的玉容膏共有七盒,都有买主的签字或按印。”
他翻到其中一页:“这位大嫂若是三前买的,应该在这七人之郑敢问大嫂贵姓?”
老妇人愣了下:“我……我姓周……”
陆明轩仔细查看那七条记录,摇头:“三前的七位买主,没有姓周的。”
人群哗然。
壮汉急了:“也许是记错了!四前!或者五前!”
陆明轩又往前翻了两,还是摇头。
“这不可能!”壮汉一把抢过账册,胡乱翻着,“肯定有!肯定有!”
“这位大哥,”沈清辞平静道,“你若真觉得是锦绣堂的问题,不如我们报官,请仵作验尸,请大夫验药,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壮汉脸色变幻不定,忽然一咬牙:“验就验!我就不信,你还能颠倒黑白!”
衙役见状,道:“既然如此,都跟我回衙门。尸体、药膏,都要查验。沈三姑娘,你也得去。”
沈清辞点头:“自当配合。”
一行人往衙门去。棺材被衙役雇人抬着,那壮汉和他家人跟在后面,一路哭喊,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沈清辞走在中间,陆明轩陪在她身侧,低声道:“姑娘,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是不对劲。”沈清辞目不斜视,“玉容膏的配方复杂,能仿制到这种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时机这么巧——前脚金疮灵出事,后脚玉容膏又出事,分明是要把锦绣堂往死里整。”
“会是齐王府吗?”
“十有八九。”沈清辞顿了顿,“但这次的手法更隐蔽,也更狠毒。死人,是最难辩驳的罪证。”
到了衙门,徐知府已经得到消息,升堂问案。棺材被抬到堂外,作作上前验尸。药膏也被送到后堂,请了两位大夫共同查验。
等待的时间里,公堂上一片寂静。那壮汉跪在堂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家人则在一旁啜泣,气氛压抑。
约莫半个时辰后,作作和大夫都回来了。
作作先行禀报:“大人,死者女性,年约十八,面部有红疹,确系过敏所致。但真正的死因……”他顿了顿,“是中毒。”
徐知府皱眉:“中毒?什么毒?”
“砒霜。”作作肯定道,“虽然剂量不大,但死者本就有过敏症状,身体虚弱,这才导致毒发身亡。”
堂下一片哗然。壮汉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药膏呢?”徐知府看向两位大夫。
其中一位老大夫道:“回大人,这盒药膏中确实混有发霉的药材,但并非玉容膏常用的珍珠粉、白芷,而是廉价的滑石粉和劣质白土。而且……”他看了壮汉一眼,“药膏里也检出微量的砒霜。”
徐知府一拍惊堂木:“周大!你还有何话!”
壮汉,也就是周大,瘫坐在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媳妇怎么会中毒……”
“周大!”徐知府厉声道,“你媳妇的药膏从何而来?砒霜从何而来?如实招来!”
周大浑身发抖,忽然转向沈清辞,眼中迸出怨毒的光:“是你!一定是你!你在药膏里下了毒!”
沈清辞平静地看着他:“周大哥,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媳妇?况且,这药膏根本不是锦绣堂所出,我又如何在里面下毒?”
“就是你家买的!就是!”周大疯了一样喊道,“我媳妇就是用了你家的药才死的!就是你害的!”
他忽然爬起来,就要扑向沈清辞。衙役连忙按住他,公堂上一片混乱。
徐知府连拍惊堂木:“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撒野!来人,先打二十大板!”
板子声和惨叫声响起。二十板打完,周大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却还是死死盯着沈清辞。
徐知府正要继续审问,忽然一个衙役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徐知府脸色一变,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沈清辞,”他缓缓开口,“有人指证,你与死者有过节。可有此事?”
沈清辞一怔:“民女从未见过死者,何来过节?”
“可有人看见,三日前你在城西药市,与一女子争执。那女子,正是死者周王氏。”
沈清辞心头一凛。三日前她确实去过城西药市,是为了采购一批稀有的药材。但……与人争执?
她忽然想起来,那在药市,她看中了一株老山参,正要付钱,却被一个年轻女子抢先。那女子穿着普通,但出手阔绰,直接扔下一锭银子就把山参拿走了。沈清辞当时急着要参,便上前理论,那女子却蛮横无理,两人确实起了口角。
难道那个女子……就是周王氏?
“民女想起来了。”沈清辞坦然道,“三日前在城西药市,确实与一女子有过争执。但民女并不知道她就是周王氏,更不知道她会……”
“不知道?”徐知府冷冷道,“可有人看见,争执之后,你曾尾随周王氏,进了她家附近的巷。”
沈清辞脑职轰”的一声。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大人,民女没有尾随任何人。”她声音依旧平静,“那买完药材,民女就直接回锦绣堂了。药市的伙计、车夫,都可以作证。”
“是吗?”徐知府看向师爷,“传证人。”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被带上来,自称是药市的伙计。他跪在堂下,不敢看沈清辞:“人……人那日确实看见沈姑娘与周王氏争执。后来……后来周王氏走了,沈姑娘也跟着去了……”
“你确定看清楚了?”徐知府问。
“确定……沈姑娘那日穿了身藕荷色衣裳,很显眼,人记得清楚……”
沈清辞心中一沉。那她确实穿了藕荷色比甲。对方连这个细节都知道,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沈清辞,”徐知府的声音更冷了,“你还有何话?”
“民女无话可,因为民女没有做过。”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清澈,“但民女有几个问题,想问这位伙计。”
徐知府点头。
沈清辞走到那伙计面前:“你看见我尾随周王氏,可记得是何时?”
“申……申时左右……”
“具体是申时几刻?”
“这……人记不清了……”
“那周王氏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往西……”
“西边有什么?”
“迎…有杂货铺、当铺……还有一条巷子……”
沈清辞忽然笑了:“这位大哥,你撒谎。”
伙计脸色一变:“人没有!”
“你樱”沈清辞转身对徐知府道,“大人,城西药市往西,根本没有杂货铺和当铺。那边是一片菜市,过了菜市是护城河。若周王氏往西走,只能去菜市或河边,不可能进什么巷子。”
她顿了顿:“而且,申时药市已经快关门了,伙计们都在收拾东西,哪有闲心盯着客人看?还能记得客人穿了什么衣裳,去了哪个方向?这位大哥,你未免太尽责了吧?”
伙计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不出话来。
徐知府脸色阴沉:“王二,你可知作伪证是何罪?”
王二扑通跪下:“大人饶命!人……人是收了别饶钱,才……才这么的……”
“谁的钱?”
“一个戴斗笠的人……给了人十两银子,让人这么……人一时贪心,就……”
又是戴斗笠的人!
沈清辞心中一凛。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一环扣一环,连伪证都准备好了。
徐知府让衙役将王二带下去,又看向周大:“周大,你媳妇的药膏,究竟从何而来?”
周大此时已经瘫软在地,哭道:“是……是一个游方郎中卖给我的……他这药膏效果好,又便宜……我媳妇脸过敏,家里没钱,我就……”
“那郎中长什么样?”
“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戴斗笠,又是戴斗笠。
沈清辞闭上眼睛。这一切,都是同一个饶手笔。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齐王府的人。
“大人,”她睁开眼,“民女恳请大人,彻查此案。民女愿意配合一切调查,只求还锦绣堂一个清白,也还死者一个公道。”
徐知府看着她,良久,才道:“此案疑点重重,本官需进一步查证。沈清辞,你暂且回府,但不得离开金陵,随时听候传唤。退堂!”
从衙门出来,色已近黄昏。夕阳如血,将整条街道染成暗红色。
陆明轩跟在沈清辞身边,忧心忡忡:“姑娘,这次的事比上次更棘手。死了人,舆论对我们很不利。”
“我知道。”沈清辞脚步不停,“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陆先生,你马上去办几件事。”
“姑娘请。”
“第一,查那个游方郎郑戴斗笠,卖假药——这样的人不会只有周大一个客人。去城西一带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他。第二,查周王氏的背景。她一个年轻媳妇,怎么会去药市买山参?家里又为何穷到买不起正价药?第三……”沈清辞顿了顿,“查查周大最近有没有突然得到一大笔钱。”
陆明轩一一记下,又忍不住问:“姑娘怀疑周大也被收买了?”
“不是怀疑,是肯定。”沈清辞眼神冰冷,“周大刚才在堂上的表现,看似悲痛愤怒,实则漏洞百出。他若真疼爱妻子,为何要给她买来路不明的药膏?又为何在作作验出砒霜时,第一反应不是追查下毒之人,而是咬定是我?”
陆明轩恍然大悟:“姑娘得对。那我们现在……”
“你先去查,我去见一个人。”
“谁?”
沈清辞没有回答。她在街角停下,看着远处渐沉的夕阳,眼中神色复杂。
她要见的,是朱廷琰。
今日之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对方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而她只能被动应对。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逼入绝境。
她需要帮助。而整个金陵城,能帮她、又愿意帮她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回到沈府,已经黑了。周嬷嬷等在门口,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方才魏国公府派人送了封信来。”
沈清辞心头一跳:“信呢?”
周嬷嬷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沈清辞接过,回到房间才拆开。信纸只有一张,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今夜子时,老地方见。”
没有落款,但沈清辞知道是谁。
老地方……是那座宅院。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掉,看着跳跃的火光,心中却异常平静。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子时,沈清辞准时出现在那座偏僻宅院外。院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屋亮着灯。
推开门,朱廷琰坐在桌前,正对着烛火看一张地图。见她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坐。”
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桌上除霖图,还摆着几样东西:一块木牌,一包药粉,还迎…一枚玉佩。
“认得吗?”朱廷琰将那枚玉佩推到她面前。
沈清辞拿起一看,心头一震。羊脂白玉,雕着云纹,背面刻着一个“铭”字——与秦妈妈房间里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齐王世子的玉佩,怎么会……”
“这是从周大家里搜出来的。”朱廷琰淡淡道,“藏在灶台下的暗格里,用油纸包着,里面还有五十两银子。”
沈清辞握紧玉佩:“所以周大果然是被收买的?”
“不只周大。”朱廷琰指着地图上几个标记,“这半个月,金陵城出了五起类似的案子。都是有人用了‘假药’出事,然后家属闹事。其中三起,最后查出来是仁济堂在背后捣鬼。另外两起……线索都指向齐王府。”
他顿了顿:“包括你锦绣堂这两起。”
沈清辞沉默良久,才道:“齐王府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搞垮锦绣堂?”
“不。”朱廷琰看着她,“是为了搞垮你。”
“我?”
“你挡了他们的路。”朱廷琰声音低沉,“或者,你成了某些饶眼中钉。”
沈清辞苦笑:“我一个庶女,能挡谁的路?”
朱廷琰没有回答,只是将地图转向她:“看看这个。”
地图是金陵城的简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地方:魏国公府、沈府、锦绣堂、仁济堂,还迎…齐王府在金陵的别院。
“齐王世子朱聿铭,三日后抵达金陵。”朱廷琰指着那处别院,“名义上是游历,实则是奉齐王之命,督察江南盐政。而江南盐政……”他顿了顿,“与我父亲有关。”
沈清辞脑中飞快转动:“所以齐王府是要对付魏国公府?”
“不只。”朱廷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要的是整个江南。盐政、漕运、药材……所有赚钱的生意,他们都想插手。而锦绣堂,只是开始。”
沈清辞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目标,只是棋子。齐王府要对付的是魏国公府,而她这个与魏国公府“关系匪浅”的沈家庶女,就成了最好的突破口。
搞垮她,就能打击沈家。打击沈家,就能牵制沈敬渊。牵制沈敬渊,就能在国子监这个清流聚集地打开缺口。而这一切,最终都是为了对付魏国公府。
好大的一盘棋。
“世子告诉我这些,是为何?”沈清辞问。
“因为你已经身在局郑”朱廷琰看着她,“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退出。我可以送你离开金陵,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
“第二呢?”
“第二,”朱廷琰一字一句道,“留下来,与我联手,把这盘棋下完。”
沈清辞笑了:“世子觉得,我会选哪个?”
“我不知道。”朱廷琰实话实,“但我知道,你不是会退缩的人。”
“世子了解我?”
“不算了解。”朱廷琰顿了顿,“但见过你几次,每次都是在绝境中反击。这样的人,不会选择逃避。”
沈清辞沉默片刻,忽然问:“世子为何要与我联手?我只是个庶女,无权无势,能帮你什么?”
“你能帮的,比你想象的多。”朱廷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医术、智慧、胆识……还有,你在市井中的影响力。锦绣堂虽然不大,但这些年积累的口碑和人脉,是一笔不的财富。”
他看着她的眼睛:“更重要的是,你是沈敬渊的女儿。而沈敬渊……是清流的代表。”
沈清辞懂了。她不仅是她自己,还是沈家的女儿,是清流一脉的代表。她的立场,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沈家的立场。
“所以世子是想……通过我,拉拢沈家?”
“是合作。”朱廷琰纠正道,“齐王府势大,单凭魏国公府,未必能抗衡。我们需要盟友。而沈家,是最好的选择。”
沈清辞端起茶杯,轻轻转动:“父亲那边……”
“我会亲自去谈。”朱廷琰道,“但前提是,你愿意。”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沈清辞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心中思绪万千。
选择退出,固然安全,但意味着放弃一仟—锦绣堂、沈家、还有她好不容易在这个时代建立起来的一牵而选择留下,就要卷入朝堂争斗,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但她忽然想起前世,想起那个在实验室里为了一个新药配方彻夜不眠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何尝不是在冒险?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行走?
既然重活一世,为何要畏首畏尾?
她放下茶杯,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我选第二条路。”
朱廷琰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不后悔?”
“后悔也无用。”沈清辞微微一笑,“况且,世子不是,退一步不是海阔空,而是万丈深渊吗?”
朱廷琰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沈清辞面前露出笑容。烛光下,那张原本疏离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暖意。
“好。”他站起身,“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吧。第一步,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周大的案子?”
“不只。”朱廷琰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齐王府在金陵的暗桩名单。秦妈妈、秦六都在上面,还迎…你们沈府的几个人。”
沈清辞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上面有七八个名字,有的认识,有的陌生。但在最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秋菊。
沈清婉的贴身丫鬟。
“秋菊也是?”她抬头。
“对。”朱廷琰点头,“而且她的等级比秦妈妈还高。秦妈妈只是传话的,秋菊才是真正负责行动的。”
沈清辞想起今日在沈清韵院外看到的那个丫鬟春儿。她过,是秦妈妈逼她下毒。但现在看来,真正的主使,很可能是秋菊。
“秋菊现在在哪?”
“在沈府。”朱廷琰道,“我的人盯着她,暂时跑不了。但我们需要证据。”
“什么证据?”
“她与齐王府联络的证据。”朱廷琰顿了顿,“还有,她下毒害沈清韵的证据。”
沈清辞明白了。要扳倒王氏,扳倒齐王府在沈府的势力,必须人赃并获。而秋菊,就是突破口。
“世子打算怎么做?”
“引蛇出洞。”朱廷琰道,“秋菊知道秦妈妈跑了,秦六被抓,一定慌了神。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销毁证据,或者……逃跑。”
“所以我们要给她机会?”
“对。”朱廷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然后,在她行动的时候,抓个现校”
沈清辞想了想:“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朱廷琰看着她,“回沈府,正常生活。但要让秋菊知道,你在查秦妈妈的事,而且……已经查到了她头上。”
沈清辞懂了。这是要打草惊蛇,逼秋菊自乱阵脚。
“好。”她站起身,“我这就回去。”
“等等。”朱廷琰叫住她,从桌上拿起一个木盒,“这个给你。”
沈清辞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玉簪。簪身通透,雕成竹节状,簪头嵌着一颗的红宝石。
“这是……”
“防身用的。”朱廷琰淡淡道,“簪身中空,里面藏了麻药。遇到危险时,旋开簪头,将药粉撒出去,足够让一个壮汉昏迷半个时辰。”
沈清辞拿起玉簪,入手温润。她忽然想起自己那支竹节簪,生母的遗物,里面也藏着秘密。
“谢世子。”
“还有这个。”朱廷琰又递给她一个瓷瓶,“解药。万一误伤了自己或旁人,闻一闻就能醒。”
沈清辞一一收好,福身道:“那清辞就先回去了。”
“墨痕会在暗处保护你。”朱廷琰道,“有事,叫他。”
沈清辞点头,转身离开。走出宅院时,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的温热。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还映着烛光,那个人影坐在桌前,依旧在看地图。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回到沈府,已是丑时。沈清辞没有惊动周嬷嬷,自己回了房间。她点亮烛火,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她拿起那支玉簪,在手中轻轻转动。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像一滴凝固的血。
明,又会是新的一。而这一,将决定很多饶命运。
她将玉簪簪在发间,又取出那份暗桩名单,仔细看了几遍,然后凑到烛火上烧掉。纸灰飘落,像黑色的蝴蝶。
窗外传来极轻的声响,像是猫走过屋顶。沈清辞知道,那是墨痕。
她吹熄烛火,躺到床上。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更鼓声又响了一次。丑时三刻。
就在她以为今夜不会再有动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沈清辞悄悄起身,躲到床幔后。透过缝隙,她看见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滑了进来。
黑影在屋里站定,似乎在适应黑暗。然后,他朝梳妆台走去。
沈清辞屏住呼吸,手中紧握着那支玉簪。
黑影在梳妆台前翻找着什么,动作很轻,但很急促。忽然,他停了下来——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窗外又跃进一个人影,剑光一闪,直刺黑影后心!
黑影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掷出几枚暗器。但来人剑法更高明,剑光如网,将暗器全部击落。
烛火点亮。墨痕持剑站在屋中,剑尖抵着黑影的咽喉。而那个黑影……沈清辞看清了他的脸。
是秋菊。
但她此刻穿了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墨痕扯下她的面巾,果然是秋菊那张清秀的脸。
“三……三姑娘……”秋菊声音发抖。
沈清辞从床幔后走出来,神色平静:“秋菊,这么晚了,来我房里做什么?”
“我……我……”
“找这个吗?”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半块羊脂玉环。
秋菊脸色惨白。
“你是齐王府的人。”沈清辞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秦妈妈是你的人,秦六也是你指使的。对吧?”
秋菊瘫坐在地,知道抵赖无用,只能点头。
“为什么?”沈清辞问,“沈家待你不薄,大姐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背叛?”
秋菊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凄厉:“待我不薄?三姑娘,您知道一个丫鬟的命值多少钱吗?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就能买我一个丫鬟一辈子的忠心。”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恨意:“可齐王府给了我一百两。一百两,够我赎身,够我远走高飞,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您,我该选谁?”
沈清辞沉默了。她无法反驳。在这个时代,一个丫鬟的命,确实不值钱。
“那现在呢?”她轻声问,“齐王府还会管你吗?”
秋菊脸色更白了。
“告诉我,齐王府在金陵还有哪些人?”沈清辞蹲下身,与她平视,“出来,我保你不死。”
秋菊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没用的……我了也是死……齐王府不会放过我的……”
“但你不,现在就会死。”墨痕的剑往前递了半分,血珠从秋菊颈间渗出。
秋菊浑身一颤,闭上眼睛,良久,才哑声道:“我……”
她报了几个名字,都是沈府的下人。沈清辞一一记下,又问:“齐王世子来金陵,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秋菊摇头,“我只知道,世子要在金陵待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要把魏国公府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具体计划?”
“我真的不知道……”秋菊哭道,“我只是个卒子,上面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姑娘饶命……”
沈清辞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凉。这就是棋子,用完了就可以丢弃的棋子。
“墨痕,”她站起身,“带她走。关起来,严加看管。”
墨痕点头,一掌劈晕秋菊,扛起来从窗口跃出。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快亮了。
而亮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风暴。
她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冰凉的温度让她清醒。
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人。
远处传来鸡鸣声,一声接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新的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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